眼中噙着泪花,脸上肌肉忍不住地抽搐,口水不知在何时流了满脸,苻宏匍匐地跪在地上,眼睛向上翻着望对面的人的膝盖,苻融在他对面坐着,神情严厉地看着他。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黄孟站在紧闭的门外,上百名甲士守在院外,院外的院外由两千名禁卫军肃穆地驻守。长安城内一万多名禁卫军列队向各自新的集结地进发,多数人是迷惑而觉得困惑的,少数人则心情沮丧,数百人被扯去盔甲,反绑着双手,在看守队的押送下,透过僻静的小道朝西城外行去。
“叔叔,侄儿无德无能,没把事情做好,甘愿认输。”这是苻宏刚刚由黄孟陪同至此跪下对苻融说的第一句话。
苻融让黄孟出去之后,对他问道:“你打算怎么认输”
这个问题来之前苻宏就已经思索了许久,见苻融问,他又再犹豫再三,才开口说道:“等父王回来之后,我向他自请去太子位,由别的哥哥或弟弟担当太子。”
苻融叹了一口气,沉吟再三,问道:“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苻宏心上像是被一个重锤猛地击中,他几乎瘫软下来,汗水由额头迸出,泪水上涌,都立即冷下来,他整个人如浸在冰水中。父王回不来,对苻宏而言这既是一件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早知道这一点,要么根本就不动手,苻融自然会安排耿鹄退位由自己即位;要么在一个时辰前,他就下令东宫禁军强攻未央宫了,同时以太子身份发出诏告,告诉全城和全天下此刻未央宫内那个人是僭王了,而不是事情做了一半,稍有受挫就认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他回到了北边,距离长安已经不太远,在洛阳的金镛城遭遇鲜卑人和官军的冲突,不幸罹难。”苻融说道,他的语气平和,和三天前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自己整个人恍然已经变作另一人。
“那叔叔怎么看”苻宏身子发抖,懊悔无比,同时又怀着微尘般的希望地问道。
“我去请教过道安行者,他说‘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苻宏立起了身子,他觉得苻融说的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没一个字不明白,可连缀起来却好似听不懂,“什么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最快更新】
“没有人作乱,他没有被驱逐,他还是好好地在未央宫,只是生了一场大病。”苻融表情复杂,语气好像在嘲讽自己所说的,又好像这正是他倾向于肯定的主张,和平时忠耿直白的他全然不同。
“他……”苻宏几乎反应不过来他是谁,但随即就明白了。“但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重复着连说了两遍。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苻融沉重地问。
“叔叔,我父王他不在了,你就是大秦主事的人,你可以选择我父王的一个儿子来继承大位
,不一定是我,我犯了大错甘愿服输,不论叔叔选谁,我都会忠诚地对待他,绝不会有差池。哪怕是叔叔你,你是我父王的大助,你自己即大秦天王的王位,我第一个拥护,我也会让哥哥弟弟们都服膺你,你,你就是我们的父王,只要我们赶走那个人,只要大秦还是我们苻家所有就好。我们不能让大秦的天下就被我们这么孟浪地让给一个……一个凡夫俗子,一个替身,这太糟糕了。”苻宏急促地,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不会那么做,完全不会。”苻融摇头说道,他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所有人里最不可能那么做的那一个。”
“那么,叔叔,对于我而言,也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么”苻宏相信苻融说话的诚实,他说自己不会既天王位那就真的不会那么做;他同时脑中急转,定下神来,他觉得反正也不会更坏了,怀抱着侥幸之心问道。
“我情愿是这样。”苻融说道。
他这句话让苻宏先是感觉到一阵狂喜,随即飞快地冷却下来,苻宏揣摩苻融实际上说的是不可。但他又并没有说不可,是在可与不可之间。
“那我该向他,还是向叔父自请处分呢”苻宏冷冷淡淡地问道,他仍然在努力地找寻机会,“然后叔叔继续维持这个幌子,五年以后呢”
“我会和他谈谈,谈谈接下来怎么做。”
“那我,现在该往哪儿去”苻宏问得平和,但仍是语带锋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