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爱出风头的脾性,怎地当时这般唐突进言,似乎朱泚发问后正是望向自己,殷切温厚的目光令他犹如见到记忆深处的父亲,一时便侃侃而谈起来。他出身罪臣之家,又少年丧父,本就是个心思沉重的儿郎,越是得姚氏父子倾力提携,越是自省不得张扬,以免为父兄带来麻烦。
如此惴惴不安了半月,朱泚却并无异样,只在军士操练时视察得越发勤些,犹爱观看皇甫珩与属下比试箭法,有一次还合掌笑道:“皇甫将军这百步穿杨之技,攻城上佳。”
不久之后,朱泚忽然被朝廷调往凤翔,姚令言由留后转为节帅,姚氏父子与皇甫珩便渐渐淡忘了猫鼠同乳之事。
今日,皇甫珩在京兆尹又遇朱泚,见暌违数年,这当年的藩镇虎帅、如今的京城第一闲官,一脸波澜不惊、和和气气的神情,几番命运起伏仿若不着痕迹。
王翃于主位击掌自嗔道:“老夫真是糊涂了,朱太尉领军泾州时,我这外甥已然出息得很,太尉怎会不识。”因又满面笑容向身旁那女冠道:“炼师诗才,名满天下,两都倾羡,只可惜老夫粗通文墨而已,于这吟诗作赋是一窍不通。正发愁如何敬酬炼师,倒是圣上赐了个好主意。”
女冠姓李名冶,字季兰,江东吴兴人,代宗时便已是大家,声名不在“大历十才子”之下。时人只道她与诸多名士高人结交唱酬,诗风又潇然无雌声,必是异于寻常巾帼的做派。但今日席中主客,见她朴素淡雅,眉目如佛家造像,绝无潋滟之气,便是礼部尚书李揆这样的古板长者,也不由生出几分叹服,倒不觉得天子派下的这陪宴之责有何荒唐之处了。
李冶心慧,自知要配合王翃卖的关子,于是起身向王翃一福:“在下诚惶诚恐,请王府尹提点。”
王翃抬手示意,只见仆从鱼贯而入,奉上乌檀托盘。托盘之上,除了酒樽匙箸外,主角是码放齐整的越州艾色海棠阔盆。盆中食材色彩斑斓,脍丝如玉,时蔬如碧,酪浆如雪,樱桃如霞。然则最令人称奇的是,这些食材精雕细置,摆得竟好像一幅幅山水画卷。
王翃道:“诸位请用辋川十景。”
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时,李冶已嫣然一笑,道:“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她这一吟诗,礼部尚书李揆幡然醒悟:“妙极妙极,诗馔相得益彰。”
原来,李冶前日奉召入宫,与德宗君臣论诗甚欢,言及自己颇为喜爱王维的诗,德宗便令内侍将此节告知准备宴席的王翃。王维在世之时,曾居游于辋川山谷的别业,著有《辋川集》。王翃命人以各色食材做成辋川中的山水风景,李冶立时明白,遂以《维摩诘经》中的典故作答,盖因王维字摩诘,其名与字均来自《维摩诘经》。
皇甫珩一心惦记将泾师军资赏赐事宜的进展知会姚令言,因此被舅父临时拉入这宴席,本有些焦躁无奈,此刻见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吃个饭也能吃出这般花样,倒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母亲最爱诗赋,若在场定会觉得有趣。蓦然间,他揣测宋若昭似乎也会喜欢。
一念及此,他想起自己的“正事”来。而王翃倒也没忘记这个外甥,待宴席中几个回合过去,接着李尚书感慨如今这春闱一榜不如一榜的话头,笑道:“阁老莫怪,老夫给你兜了个人情,珩儿,还不拿来”
皇甫珩忙将宋若昭拜托的卷轴奉于李揆,恭敬地说了原委。
大唐自有科举取士以来,行卷即为常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