郕王磕着响头,话说得极诚恳、极真切,但唇边那一抹隐不掉的笑意,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喜悦。
孙太后注视着匍伏在地的这位青年,心中百感交集。
也许是想起了囚在瓦剌国里受辱的亲生儿子,有那么一刹那,她的脸上露出几许悲伤,但她旋即就收起了这种表情,变得慈祥、亲切。
只见她走下宝座,亲自将郕王扶起,又帮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灰:
“孩子,我老了,脑子不灵了。你皇兄又……一摊子事儿,全指望你了。你可得好生听大臣们的话,特别是于谦,他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放手去干吧。”
她拍了拍郕王的肩。郕王的身子抖了抖:
“母后,儿臣一定记住您老人家的话。”
郕王这一刻是真的感动了,他的眼里似有了泪水。
“我累了,该回去歇息了。贞儿,我们走。”
孙太后谁也没看,扶着贞儿的肩,蹒跚着离开了偏殿。她的背影再也没了以往的妖娆,而是一个真正的老人模样了。
“太后真的老了,一夜就老了。”
郕王注视着孙太后的背影,喃喃自语着。
这时,大臣们全都安静地注视着她们。孙太后走得很慢,但是步伐很稳。背后那无数道目光箭般刺痛了她的心。
但她的泪却没有流出来,只是身体略有些颤动。
贞儿牵着太后的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长大了,有力量了。
似乎是不满于她的这一想法,孙太后的长指甲倏地掐进了她的肉里。
贞儿疼得打了个哆嗦,抬眼一看,孙太后腮边挂着一串清亮的泪。
郕王朱祁钰一直目送孙太后和贞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收回目光,憔悴的脸上有了一抹晦暗的笑意。
“去,通知我母亲吴贤妃。告诉她,替我烧几炷香。”
郕王对身旁的一个侍卫吩咐道。侍卫领命而去。
郕王发了会儿呆,忽然对着北方“嗷”地长啸一声,当大臣们惊异地望着他时,郕王跪了下去:
“皇兄啊,你好苦啊!弟弟我不忍心你独自在北边受苦啊!让我替你受这份苦吧!哦—嗬—嗬!”
大臣们先是面面相觑,待明白原来这是郕王在向北方被俘的英宗表示哀痛时,就都跟着跪下了,有的老臣痛哭流涕,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低眉顺眼,有的则像误食了药酒的耗子,眼神里飞着危险的兴奋。
“太后,太后,怎么办?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那蛮荒之地,如今肯定吃不下睡不着,万一……万一先动了杀机,那可怎么办?”
夜深了,清宁宫里却依旧燃着蜡烛。只是烛泪太多,灯花显得比往日昏暗。
孙太后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上发呆,神色相当憔悴。她脚下是一溜的箱笼,里边堆满了金银财宝。
贞儿正在那里一样样登记造册,另外一些宫女还在不断地从里屋捧东西出来。那些珍宝璀璨得有些凄凉。
钱皇后——一个相貌平淡、看上去却极贤德的青年妇人,正在那儿没头苍蝇一般地绕着箱笼走来走去,一边喃喃自语。
见孙太后没理她的话茬,她便扑到贞儿身上,痛哭起来。
“我儿,事已至此,哭也无益,还是赶快帮着贞儿把这些珍宝捆好,给也先的使者送去。贞儿,外头装了几车了?”
“回太后,已经满了八车,加上这些,九车吧。”
贞儿说话的样子有些儿痛惜,但她不敢动弹,钱皇后正搂着她的脖子呢!
钱皇后忽然不哭了,她神经质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