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中,两百四十名甲士手持盾牌,腰间挎着朴刀,整齐地列队立在阳平公府墙外空地上,都是朝廷配属给苻融的御林军甲士,可入未央宫。一墙之隔的府内也有一块空地,二三十名苻融自己的侍卫骑在马上散乱地站着,望向空地的中央,那儿十余名阳平公府府官正在由奴仆给披挂盔甲,扶上战马。这些府官里半数是跟随苻融在军中,半数只是民政和内务,平常不习弓马,但既然是要谋逆,必然要全力一击。
阳平公府司马胡焘原本预备了车驾,苻融将坐在车上进未央宫,这也是平时进宫的做派,但苻融披挂上鎏金宝甲,手擎钢枪,背悬长弓,再上那辆雍容华贵的车,就显得实在格格不入,根本不登对的了。在选择穿文官的袍服和武将的甲胄之间,他飞快地选择了后者,令胡焘将车驾移开,牵来一匹悬着皮甲的战马骑了上去,骑上之后,他将钢枪横在鞍前卡住,取下背后的弓,先拉了一会,又在腿边的箭壶里取了一支箭,搭箭张弓拉成满月,瞄着墙边上的一处靶子射去,此时已经后半夜,借着月光和火把的亮光不足以看清那么远,他凭着那靶子的轮廓和平时的印象控弦而发,不指望射得中。他已经搁下了弓,低头整理胸甲上的一处卡扣,一会儿两名侍卫抬着靶子气喘吁吁地飞跑过来,将靶子呈递在苻融马前,喜悦地禀报道:“殿下,正中靶心!”靶子上果然一支箭插在圆心上,不止是准,而且力道强劲,小半支箭都没入了靶板中。
早二十年的话,苻融弓马纯熟,在白天有把握飞射中靶,在苻氏子弟中排名第一,但他已经有将近十年未上阵,上一次射箭还是五六年前的事;这若在平时,苻融便一马鞭子打过去,怒斥其伪了,此时却绝不能这么做,立即取弓举过头顶,大吼道:“好彩头!”旁边府官和侍卫也纷纷举拳举刀,应和地喝道:“好!”
“今日,诸位把命交给我,我无以为报,惟愿我做的判断是对的,我们做的事因此是对的,有利天下黎民,不至沦入涂炭中。”苻融待所有人都披挂好甲胄上了马,列成两队在他面前,大声地说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我不是图天王之位,位跟得我久的人已有二十余年,最近跟随我的也在五年之上,我的为人诸位都知道,不用多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在那个位置上能够除弊革新,改天换地,使汉晋以来的乱象从根本上不会再有,不要再有诸侯的纷争,不要再有豪强横征暴敛,不要再有杀戮和欺凌,为善者将得到奖励,为恶者必被惩罚,这是天地原本该有的正道!”
他停了停,环顾两边,接着说道:“最终,你们不会只落得一个背叛今日誓言的王或着皇帝,而会得到一个信守诺言的贤
者,贤者,不是天王,不是可汗,不是皇帝,这些狗屁东西今后将不会再有,这是我对诸位的血誓!”他拔出短剑,伸出手在剑刃上抹了一把,顿时鲜血涌出,也不包扎,张开手面对众人,任掌中血流洒落在地上。
血先流得急促,慢慢地淅沥起来,等完全停下来时,苻融有些头晕,摇摇欲坠,这才算誓盟已毕。他接过祁宪递的丝巾在手上缠紧,不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便往外走。他原本想在出发之前回到家中,和妻子坐一坐,喝一杯酒道别,但二十几年的老妻舍他而去,新妻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懂得。
道别,不是他有可能回不来,那可能性小得几乎没有,但那个忠耿纯善的人出去后便再回不来了。
他行在前面,两名侍卫稍微突出在他前面一些打着火把照亮路面,接着便是十余名府官跟在他身后左右,再接着是众多侍卫们。一行三十几人骑马由侧门出了府,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的甲士卫队并在骑队后面,总共也只有不到三百人,浩浩荡荡地向未央宫行去。
道路宽阔,夜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行不多时队伍便到了未央宫东阙门外停下。祁宪上前唤门,守门的校尉左喻令禁卫军将门微微地打开一条缝,几个禁卫军在门口站着作势抵着门,但不出力,祁宪飞快地跳下马推门,一人之力便将门推开了。待门一开,苻融策马跃入,后面府官侍卫跟上,接着甲士队伍也入了东阙门,无人阻挡。
左喻急匆匆地奔到祁宪面前,低声说道:“上半夜王侍中和宝公主也叫开门进来了,说是张夫人有恙。”
祁宪哦了一声,立即翻身上马,飞快地赶上苻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