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年前北府大营刚刚成军时,军令署的前身是个三进院子,谢玄在京口没有购置宅邸时就常住这里;现在院子还在,已经只是军令署的附院,翻新修建后用作由建康来办事的官员作下榻之所。谢玄问得署官清楚,前一天晚上王恭就住在这里,早上匆匆离去之后,房间已经打扫过,卧具也换了新的。谢玄进来时屋四个角落都点了焚香,香味浓郁得有些呛鼻。谢玄命令撤去香炉,署官进来搬走了几炉香炉,却又搬进了几盆淡雅清香的兰花,这没那么刺鼻,也有驱蚊之效。
谢玄坐在床榻上,越过摆在床前的案几望向前面的那一片青砖铺就的空地,拟想王恭昨天夜里在这个房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什么使他幡然醒悟,断然地放弃一切,匆匆地逃离;他是出于这个原因才选择宿在这里,表面上他和王恭相互敬重,实际上他不喜欢他极了。
他沉浸在想象中,但想不出来王恭铤而走险地要自己离开京口的情况下却遽尔离去的理由;理由可以列出很多,但都不够充分,不像是沉着如王恭会处置不了的。白天他轻蔑地以弈棋者表达对王恭诸多的不屑,但在京口之于建康这样近的距离,他愿意承认弈棋者是比为将者谋逆更适当的角色。
他想得头疼欲裂,几乎忍不住想要唤来署官来问一番,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早上他已经问过这个问题,被问的署官轻轻地代过,这时他想到那是有意的欺瞒,如果他还不肯说,就上刑拷问——那样太失品格,不是谢玄这样的人会那么做的。
偶然的,在弥散流动的香气中他闻到一丝异味,若有似无,但仔细一品味,顿时如晨钟暮鼓,也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味道他熟悉极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他释然地放松,不用想在这房间里死的人,或者溅了许多血的人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仅此一点就使王恭改变了主意,白天在军议时自己对他的评价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随后他看见了一片灰烬,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落在床沿缝里,显然那是烧掉的一张纸上被收走时遗落的残片,那当然也是王恭留下的,但已经不重要。
“孙无终!”谢玄大声地喊道。孙无终飞快地从门外跑进来,躬身唤道:“将军。”
“坐下。”谢玄对他招手,手指着床前那片空地。【 !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孙无终走到谢玄指的位置跪坐下来,抬眼望着谢玄,等他吩咐。
谢玄盯着孙无终,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似乎在犹豫和权衡着什么,孙无终心中有些发毛,勉力堆笑。
“这半年我们之间有些疏远,你会怪我么”谢玄开口问道;他说的是耿鹄,耿鹄到北府军中之后,孙无终作为谢玄幕府的首席被有意无意地冷落,大小事务系数集中到耿鹄的手中。
“卑职怎么敢,没有啊!”孙无终强笑着说道,他也没问耿鹄为什么没有回来,他去哪儿了,这个问题不用问。
“有个人,我不说他一定是,也不说他不是个……危险的家伙,我不想让他活着,你帮我去处理这件事,处理得……”谢玄又冷酷,又迟疑地说道,他还没有完全考虑好,继续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对他没有偏见,但不能让他在我身边,越少人注意到这件事越好。”
孙无终一惊,先答道:“是。”接着又问:“那人是谁,卑职该怎么做”
谢玄又再犹豫了一下,这和他严酷的表情恰成反差,孙无终觉得跟随了谢玄七年,从未在谢玄脸上见到如此诡异的表情,心中诧异,随后他更为诧异,听见谢玄口中说出的是名字是,刘裕。
“他不是将军自己选定的人么!”孙无终先是出了一身汗,随即心中涌起了快意,觉得刘裕活该如此,他入营以来是如此活跃,看上去不消几个月就会成为谢玄幕府中极为重要的一人,比之耿鹄更为突出,同时又装作诧异而持重地争辩。
“他是……有人安插在我这里的间客。”几番犹豫之后,谢玄终于确定地说道,语气幽幽如鬼蜮一般,低声地说道:“你带两三个人把他擒住,带到僻静处杀死,不要被人看见。”
孙无终心中为难,谢玄交代他的方式他做不了,只能推辞,先稽首一次,起身说道:“卑职不是刺客,做不到这样。”
谢玄咦了一下,他似乎也是刚刚注意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