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之到达罗罗山的巴农部族寨子的下午,风就刮了起来。在夷洲岛上有风就有雨,他怀着担忧落雨会极大地影响第二天他回程之旅地过了一下午,没想到接下来会更糟糕。晚上狂风肆虐,随之而来的暴雨一连下了三天,由山上倾泻而下的洪水漫出河岸,涌进巴农人的寨子里,浸没了半个寨子,猪和牛比人更优先地被转移到稍高位置的棚子里,然后是木柴和存粮。人们脚浸在水中,用削尖的木头掘地为沟,引导积水流出寨子,加固被洪水冲刷而变得危险的地基,除了王怜之之外,所有人都有干不完的活,即便是酋长和家眷们也得亲力亲为地参与到救灾当中。在这种天气下,留在寨子里是不得不的选择。
第三天天光放晴,巴农部族的酋长迪巴井诺才同意陆评护送着王怜之离开,返回他在海边的营地。他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势必不能原路返回,而必须穿过纳努人出没的区域,这才能赶在约定的十天内回到上清垒。
“其实不用赶这个时间,”王怜之搓着手,对这个新的安排感到不安,对陆评说道,“你告诉酋长,你父亲在上清垒很安全,即便我们晚回去几天,他也不会有事的。”
陆评摇头拒绝了这个要求,说道:“他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安排。何况——”他停下斟酌了一下,接着说道:“中原人应该表现出对承诺的信守,总不能第一件事就不按约定,那双方接下来怎么还能有信任”
王怜之觉得中原人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他从来觉得自己是个海岛上的人,不是个中原人,但在陆评和巴农部族这些人看来,他就是中原人。
“如果大雨没有停下,我们也必须要出发吗”王怜之本来已经被陆评给出的理由击败了,仍有些不甘地抵抗。
“我想,那会是个更糟糕的结果。”陆评艰难地说道,仿佛他用力地吞咽下了不能说出来的黑暗。
王怜之只好接受这个安排,即便经过纳努人的区域危险极了,他自己可以做主的话绝不会这么做。
一年前他由甬东岛渡海来到上清垒支援,亲身经历了十余次纳努人对上清垒的明攻与偷袭,这段时间上清垒死于纳努人袭击的人接近三十人,伤者数十。他是幸运的,不仅自己没受伤,还亲手杀死一个纳努人,那是他头一次杀人,难受了一个月才熬出来。总而言之,他对纳努人的战斗手段和缠斗不休的意志有近似梦魇的恐惧。穿过纳努人控制的区域,他想也没想过,那意味着没有堡垒的遮蔽,没有足够多的伙伴,不是以逸待劳,而是可能在疲惫失察的路上步进纳努人所设的伏击中,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时就会被一支毒箭射倒。但陆评提出了事关双方信任的问题,他没法不从命。
酋长迪巴井诺为他们
安排两名部族中的勇士沿途护卫,王怜之骑一匹马,另一匹马载着两个竹筐,盛放着迪巴井诺回赠给上清垒的礼物,陆评步行跟在王怜之的身边,两名勇士一人在前面探路,一人在左近游荡护卫。
寨中的十余人为他们送行,王怜之与迪巴井诺相拥,互道祝福之语,陆评在一边为两人翻译。礼毕之后,王怜之先乘上马,回头看见有四五个巴农人围着陆评,一个老妇人拉着他的手切切嘱咐,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他们身边,怀中抱个婴儿,身边还有个六七岁的男孩,不时也说上一两句。老妇人另一边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扶着老妇人的手,身上装束不似陆评般类似汉人,上身横穿收纳采摘物的胸衣,臂膀和背都袒露着,皮肤晒得黝黑。
想到那是陆评的母亲,陆衍在巴农族中的妻子,也是酋长迪巴井诺的妹妹,王怜之不由多看了那老妇两眼。那老妇意识到,也抬眼看向王怜之,目光顿时变作刀子一般,刺得王怜之心惊,赶忙装作无事地转过头去。
这眼神令王怜之心怀别一种的恐惧,他们离了巴农的寨子,往北行了小半日,停下歇息时,王怜之才试探着对陆衍说道:“你的妈妈似乎不喜欢中原人”
“为什么这么说我爸爸可就是中原人……的后代。”陆评有些惊讶地反问道。
“唔,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凶。”王怜之说出后就觉察到自己的幼稚,顿时后悔,这样的事难道值得一说么她儿子要穿过纳努人的地盘是因为自己,她当然会憎恨他。
陆评哦了一声,说道:“这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