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黄昏时,五人已远远望见一座城郭,苻坚遥指着城池,对端木宏说道:“那便是下邳。上次秦晋两国在这里交战,我军夺下了彭城和下邳,但先胜而后败,伤亡惨重。”
端木宏叹了口气,说道:“我对两国交战没什么感受,只觉得俱难大哥可怜。”他这么说,心里一动,想,我认得俱难,所以觉得他可怜,但这几天来经过的无人荒野下面埋了不知多少骸骨,这些人才真正可怜,在去广陵的道上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也真正可怜,比俱难可怜的得多了。
苻坚沉声说道:“他没什么可怜的,他是那场失利的关键人物,如果不是他贪功轻率冒进,北府军也不会有机会分割包抄他那一部,也不会有援军一起被吃掉,盱眙得而复失的事,十万之众都毁在他一个人的手中。”
他说到最后,神情变得极为可怖,端木宏看了觉得十分心惊。
苻坚此时说起俱难好像是另一个人一般,根本没有情谊可言,甚至心中怀着深深的恨意一般,端木宏禁不住想,不知张子平假如也犯了大罪,不知他又怎么置评。他扭头看向张子平,张子平姿态神情岿然不动,混若不闻。
“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好多天没有……”谢熏在一边催促道,她意识到不妥,把沐浴二字给吃了下去。
“当然,”苻坚笑道,“睡了好多天石头上,我腰疼得直不起来。”话未说完,已打马前行,朝城郭奔去,众人忙打马跟上。
和守备严谨的晋军营垒不同,彭城没什么锋芒,离城还有几里,已经有往来的行人车辆走在道路上。城门前也没有设置拒马,有几个士兵闲闲地立着守望,没人盘查进出人口。
苻坚五人进了城,城中街道上熙来攘往,甚是热闹,除了建筑不甚精美之外,和建康城中的一隅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他们找了一个酒家,预备在这里好好休整一番。
这酒家有名字,名作杜氏酒家,有二层,一层喝酒吃饭,二层住宿。张子平向店家定了三间房间,店家招待牵走马匹去喂水喂草,五人在楼下择了幽静处的一席坐下。张子平点了酒水饭菜,给苻坚耳语几句,独自外出去了。
坐下等上菜的空暇,苻坚给其余三人闲聊北方的风土人情。端木宏先觉得有趣,忽然莫名焦躁起来,想到自己竟已经身在另一国,不由有些恍惚,他想起父亲母亲,不知道他们在乡下此时都在做些什么。
酒家里原本觥筹交错,人声嘈杂,忽然静了下来,不知道何种乐器几声弹拨,发出铿锵清亮的声音,猛地抓住端木宏的心,他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一时看不到什么。
弹拨调过后,一个女子清唱道:“年少当及时,嗟跎日就老。”端木宏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词调,只觉得那声音婉转动
听,若娇似媚,熨得心扉润畅,若冰似水,把他的心中焦躁一股脑的,如雪崩般压灭。
他站起身来,循声找去,才看见墙边有一处勾栏,一个妙龄少女怀抱着一付似是箜篌的竖琴坐在中间,那少女花容月貌,肤如玉脂,只是深目琼鼻,不像汉人,也不像鲜卑人,倒有几分传说中羯人的模样,但歌唱的吐字却是完全的汉声。她朱唇轻启,字字声声如珠玉倾盘,夺得一片鸦雀无声,她的手轻轻划,琴声如流水。
端木宏听不懂唱词,只觉那声音曼妙无比,宛若天籁,高亢之处,只听得他头皮发麻。他见那少女眉头微蹇,楚楚可怜。他看了看一旁坐着放低了声音说话的谢熏,又看了看那少女,感到自己有如失足掉进冰窟之中,恍若恐惧。【!# 免费阅读】
少女婉转娇柔地唱出“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衣”时,整个厅堂好似被浓情密意填满,听者的心都如端木宏一般好似被悬在半空中,等待释放或是爆发,她再沉沉稳稳地唱完:“枯鱼就浊水,长与清流乖。”先是如空谷一般的寂静,随即才爆发出一阵击掌叫好的声音。
端木宏听来,却觉得击掌叫好极为无礼,那少女歌声合当置于空谷之中,什么嘈杂都不准有,连呼吸也不能大出,赞叹只可放在心中,脉脉地看,静静地听。
端木宏正想间,那少女又启嗓唱道:“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曲调却好似换了一种,变得轻快可人。他觉得听懂一些,又觉茫然,赶紧收束心神,凝神去听,少女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