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夜的时候,一个刚刚剃度才两天的少年僧兵手中捧着一个一尺来高的木头人,快步地跑进帐篷。胡图澄正点燃了一指,对着南方供奉。那僧兵轻轻咦了一声,想要退出,已经收不住脚,犹犹豫豫地在他身边跪下。
“什么事”佛图澄语气浑浊地问道。
“师父,刚刚弟子在营门口预备关门,忽然见有门前这么一个怪东西,不敢怠慢,赶紧取来报告师父。”僧兵说着,双手将捧着的木头人放在地上。
胡图澄浑然不觉,岿然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手指,转过身来,看看那僧兵,看看地上放着的木头人,问道:“营门外没人”
那僧兵想了一下才说道:“五十步内都没有人影,五十步之外有树林和石头,这个时候已经看不清,就不知道了。”
胡图澄又问道:“你进来时,有几人看见”
“他们都在东侧操场做功课,看得到我,但看不清我捧着这个怪东西。”
胡图澄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出去之后不要说起。”
僧兵叩首而退。
胡图澄稍微挪了一挪位置,凑得更近去看那木头人,只见木头人身高一尺半左右,躯干四肢头颅分明,关节自然弯曲,服饰靴子都以浮雕简笔的方式刻画在木头上,脸上虽然细处粗糙,但也线条轮廓分明,是个英气勃发的男子形象。木头人腰间悬着一把没有鞘的小剑,左手按在剑柄上,右手手肘朝外横在腹部,两脚一前一后站成弓步,正是蓄势待发的拔剑起势。
胡图澄伸手将木头人抓起来,木头人要比表面看起来还要略重一些,想必是木质的躯壳内有较多的金属器件的缘故。胡图澄仔细观看木头人的身体各处,只觉得制作巧夺天工,宛如鲁班再世。他摸到木头人背部的一处机括,轻轻扳开,只听木头人躯壳内部一阵响动,就有一种传导之力似乎在内部输送。胡图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立即将木头人摆放在地上,戒慎喜悦地观看。
木头人右手拔剑,横在胸前略微一顿,随着身形展开,剑身平缓地朝前推去,身子朝前迈出半步,站成成半月犄角的步伐,左手举起,手指朝天,像是和右手的剑尖有着看不见的联系一般。剑身推到手臂展开极限时,猛地一收,剑尖划出一个圆弧,收回到胸前,步伐转动,浑身揉成三角一般,剑尖在前,向前刺出。
胡图澄看得呆了,没想到木头人关节灵活,做出的动作如同真人一般无二,而它舞出的剑招未必致命,但形态曼妙,可谓绝美,心中又是赞叹,又是迷惑。
机关人一共使了十三式,每一式的劲道都虎虎生风,使完之后,收剑回到腰间,又恢复到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胡图澄喜悦之余,陷入沉思,想起三十多年前发生
在邺城的一件微末的旧事来。
那时羯人的一支骑兵突破层层的重围,由城外冲进城内,来接胡图澄离开邺城。城中百官并数十万饥饿绝望的各族人民先是以为救兵可以击退围城的石闵叛军,结果仅仅冲进来一千余骑,只是为了再带走胡图澄和他麾下的僧团,一时群情激奋,堵在骑兵要出的东门,拒绝放他们出城。
胡图澄骑在马上,十余人的僧团簇拥在他周围,外面又围着盔甲尽被鲜血浸染成红色的骑兵;在千余人的骑兵外面,是同样数量的城内步兵,他们列成三排,勾手相连地阻挡住数万愤怒的百官和居民。他们高声喊着,杀胡图澄,杀胡图澄,杀胡图澄。他们过去有多相信他,此刻就有多痛恨他。
队列前面的骑兵们企图推开人们,排出道路来,不是完全没有进展,但进展缓慢,越接近城门,速度越发慢下来,几乎停滞不动了。
胡图澄被围在最里面,在外人看来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沉痛已极。他一天前静坐时看见了邺城将要破城后的惨景,而此时他看得到眼前这些汹汹的人群中的绝大部分人会在几天内死去,他们的头顶上都笼罩着黑色的氤氲;而他没法看见自己头顶有没有黑色之气。
他满可以做点什么,比如降下一阵疾风骤雨来,使这些人冷静下来。再愤怒的人,在毫无伤害之力的风雨面前也会有无法抵抗的躲藏意愿,这样会使包围变得松懈乃至崩溃,他们可以很快突破到城门口。城兵们会谨守命令,飞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