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卧床让杜子恭腰椎处于麻痹的状态,他不得不让奴仆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翻一次身,给他按揉背部。他一边为获得了一个年轻得多的身体而庆幸,又为这个身体相比于自己的孱弱多病而鄙夷。
身体里另一个魂魄如同黑洞一样沉默,他拒绝交流,他是完全不同的形态,使得杜子恭无法侵入和探测,幸而对方没有做同样的努力。
杜子恭可以与之交流的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他身体虽然不好,但头脑远胜过在甬东岛上的孙泰,甚至比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同时他兼具遗世独立和尊重实用的处世之观,良好的文学修为和礼仪素养,以及深具怜悯心的高贵情怀,这些都让杜子恭感到欣喜和同情。
在最初一段时间的僵持和挣扎之后,他和杜子恭逐步融为一体,他们彼此成为对方的一部分,虽然谢玄仍顽固地存在,交融后依然还有着显然的分界线;但新的一体显然由杜子恭主导着,他做出努力,使自己变成谢玄表面所是的那个人。
他在床榻上陆续接见了许多人,包括司马道子和谢安在内的许多朝官来探视,除了本来对情况就略微知道的王国宝之外,他没让任何人看出蹊跷来。他见过的人越多,亲自介入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接近成为一个完全的谢玄;这包括了南郡公桓玄通过王国宝来提亲谢熏,他知道这个安排很成问题,但也爽快地答应下来。
刘裕会在某个时刻来临的时候遽然出手杀死自己,这一点杜子恭了然于胸,他清楚地知道,那个时刻根本不会到来,所以刘裕不仅没有危险,反而会是他很好的帮手;相比起来,自己调教出来的弟子于宜却是个危险的家伙。
此刻,于宜正坐在床边,代替奴仆亲自给他按摩腰椎的部位,这让杜子恭心里戒慎恐惧,他拿不准于宜回来做什么,他有一些猜想,也还没有得到验证。
“这么说,你还没有拿到你的黑豆。”杜子恭趴着,头向上仰起,望着床头镶玉的杂花方枕,说道,“后来的规矩很乱,有些人还不是船队的指挥官也掌握黑豆,我没关心这东西很久了。”
王道及不想做一个海岛上的国王或皇帝。甬东岛上除了他自己和孙泰之外,每个重要人物手中都握有一枚由他授予的黑豆,岛上每有重大事务需要决定的时候,既不是由王道及,也不是由孙泰来裁定,而是由每个拥有黑豆的人把黑豆投入特定的瓦罐,然后数罐子里黑豆的数量,决定事情的走向。
“我还不是船队的指挥官,我只指挥了一条船;一条船不是船队。”于宜淡淡地说道。
“是啊,没错,而且你在放牧着委蛇,没有编进正式的劫掠的船队序列去。既然是这样,那现在大部分黑豆都在孙泰的人的手里。”
“这一点,岛上的
人都知道。”
“但他还没把王道及赶出甬东岛。”杜子恭抬高了声音说道。
于宜沉默了下来,手上用的力加重了几分,杜子恭明显感觉到更加舒畅,他忍住哼出来的本能,声音连贯地问道:“你父亲,我记得他的名字叫于胜,他去世之前拿到了黑豆么”
“没有。”
“他是个勇敢的家伙,值得尊敬,但他运气不好,如果那次海战中不主动申请断后就好了,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次海战……于宜听了这几个字,就知道杜子恭根本不知道于胜是死在一次船队的内乱中,老天保佑他至少站在了正确的阵营中;杜子恭是在揣摩着信口胡诌,企图讨好自己。
他不想说得太多,或者说他觉得杜子恭迄今为止说的话都言不及义,在绕圈子,引诱自己露出破绽来。又或者问问题像乌贼一样喷出墨汁,要使他陷入到混乱中。反过来说于宜也同样如此。他必须问出正确的问题,使杜子恭心甘情愿地说出某些事,而不是戒备地闭上嘴。【¥… ¥#最快更新】
“夫人她怎么看待这件事”长久的沉默过后,杜子恭问道。
“她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变得更年轻,同时还掌握了兵权。她问为什么没有早些这么做。”
杜子恭冷哼了一声,停了一下又问道:“她给你说了她有什么打算么”
“我没问,她也没说。”
“她派你来了解我的情况,然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