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天,无事发生,季子推师徒只好等待着。夜里撤走的守卫早上也没有人来换防,好像两军角力不分胜负,便都撤出了战场,只剩下空空荡荡。
一直等到入夜时分,陈卓才又再来,他引季子推师徒在竹枝馆外登上马车,离开松林,一路向北朝皇城行去。入皇城时马车不停,又行了不远便到宫城,他们在玄元门前下了马车,由陈卓引着,步行进入宫城,穿檐过廊的往里走。
宫城中行道虽然平整,但灯火稀疏,几不辨路,有些台阶上下的地方,陈卓便停下来提示一下。季子推走得艰难,不自觉地抓住麻桓的手。
走过不知几重黑压压的宫殿,来到一处烛火通明的两层高的偏殿之前,偏殿外空地上数十名身披甲胄的长刀侍卫列队站立,队列之外不远处站着一人,季子推仔细瞧去,认出那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王恭。
见陈卓领着季子推走来,王恭又向外挪了几步,离长刀侍卫队列更远。陈卓走到他近前,低声问道:“莫非是卫将军在。”王恭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本来是我先到的,倒被他赶了出来,站了快半个时辰,脚都有些麻。”
陈卓说道:“大人不妨到厢房里坐坐,这里我来候着就是。”
王恭摇了摇头,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是个白玉小瓶,先从中倒出一丸,先吞进口中咽下,再将瓶子递给季子推,说道:“师尊如果还在山中修行,这个时刻相比已经睡下了,不过在宫中,这时候才算上半天。我昨天忘记叮嘱师尊颠倒睡眠了,如果师尊等下感觉困乏,便服用此丸抵挡一下。这是海外舶来的香丸,效果很好。”
季子推还想推辞,说道:“贫道已有意料,白日里打坐静思,应该捱得过去。”王恭硬将小瓶塞到他手中,他只得收下。
王恭说道:“昨天我有一件事情踌躇未讲,走后我反复思量,还是和师尊说明为宜。皇帝和他的亲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从前颇信释迦摩尼,已拜了释慧远禅师皈依三宝佛法,成了住家居士。只是他俩都嗜好饮酒,从未奉行五戒,所以我以为他并算不得知门弟子,他默认我沟通龙虎山,也是以此为前提。”
季子推言道:“酒为百药之长,养祭扶衰,行气走神。道家不忌酒。”
王恭皱眉说道:“我倒以为他还是忌酒为好,不必不饮,但师尊至少可以劝他少饮一些。”
季子推点头称是。说话间,只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行几人从偏殿内走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精光内敛的老者,步幅却有些蹒跚,他见到王恭还立在殿前,走过来开口说道:“孝伯辛苦了,今日事情实在是太急,迫不得已,容我改日登门赔罪。”
王恭躬身行礼,说道:“都是为了国家情事,不怪大人。”
那人点了点头,匆匆扫
了一眼陈卓与季子推师徒,也不多问,转身边走。他的卫队也即开拔而去,剩下殿前空空的王恭四人。
王恭目送卫队走远,才转身对季子推说道:“那老者便是闻名天下的谢安。”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季子推进殿。
一进殿门,季子推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鼻息为之一滞,深呼吸几次,才稍微习惯。进门后见殿内雕梁画壁,仙草翠绿,香炉袅绕,侍女往来,弦乐隐约,就好像画中的仙宫一般。王恭走到一处转身便不见了,季子推稍迟疑,硬着头皮跟上几步,才看见那有一个转角,转角之处有一条阶梯,通往楼上,他忙拾阶而上。
二楼之上,是一个宽阔的敞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敞厅尽头只有一人一案一支香炉,季子推见一个华服青年盘腿坐在几案之后,正批阅案上一堆散开的文书。王恭走到案前坐下,示意季子推坐在他旁边。
坐下来之后,王恭对那青年说道:“陛下,这位便是天尊道大祭酒季子推师尊。”
季子推知道这便是当今大晋的皇帝司马曜,便伏身而拜,那青年伸手制止,微笑说道:“不必行礼。”
季子推起身坐好,抬头见司马曜年可二十许,面容苍白,悦色和颜,但神情略有些倦怠,他形体瘦削,身躯微微颤抖。那青年先说道:“我读过一位高僧所写的《沙门不拜王者》,深以为然,天尊道也是沙门,沙门中人,不必向我行礼。我便是司马曜,乃是当今不成器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