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来时路上以为谢玄要问京口营中事,或是谢道韫的事,没想到还未坐下,劈头盖脸问的却是武鹄。他楞了一下,才说道:“武鹄这人,依我看有大将之风,不论才智、德行、涵养都有士族之风,可惜他非世家子,在本朝没有根基,难以出头。”
谢安点了点头,赞同他的观点,然后说道:“昨日我接到密报,说秦国有一位重要人物已经潜入建康,意图不轨,我去了解了一番,这消息看起来很像是真的。现在小子们已经调查去了。”
谢玄不说话,等着谢安把话说完。谢安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有些担心此人就是武鹄。这人是我推荐的,我要给你提个醒。现在时局敏感,为稳妥起见,你把他先软禁起来,等待各方面情况调查清楚,再做处置,不知道意下如何”
谢玄听完,脸色微变,沉声说道:“他若不是秦军细作还好,他若是,那可不得了,他现在职务虽然不高,但却差不多是全军最枢纽的位置,军中大小事务都要经过他手,若此时秦军来攻,两军交战,他掌握了调动、协同的情报,报给秦军,我军的覆没就在眼前。”
他沉思一下,接着说道:“叔叔因何而信任他,又因何而怀疑他”
谢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怀疑他的地方,正是当时我信任他的地方。”他陷入沉思,不知道该如何对谢玄说出自己和王猛结交的事情。王猛在世时,与自己各为南北两朝最位高权重的大臣,之前从未披露过两人在微末之时有过交情,此时若是公开,其启人疑窦之甚,怕是比武鹄可能是秦国细作还要耸动。他沉思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人,开口说道:“这人说了一件事,是当年王猛和恒温之间的旧事,恒温只交待给过我,其他再无传出,这人却知道,所以他虽未见得是王猛的侄儿,可也是王猛唯一信任的人。”
谢玄脱口而出:“苻坚,王猛最信任的人是苻坚。”
谢安表情复杂,说道:“苻坚自然是我们所知道王猛最信任的人,但苻坚又自有自己最信任的人。”
谢玄说道:“这样说倒也是讲得通的,不过若是在这个位阶上的,那可不是寻常的细作,大概不是为了具体的军情而来,而是有别的目的。”
谢安说道:“据我所知,苻坚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张子平,一个是苻融。苻融是他的弟弟,掌管着秦国全国军马,是王猛死后的继承者,他你是熟悉的;另一个张子平你或许没听过名字,此人乃是苻坚的贴身卫士,是秦国大将张蚝的弟弟,也是一名剑术的高手。”
听了剑术高手几个字,不知为何,谢玄心中想到的是端木宏,谢熏说端木宏可能擅长剑法,他印象深刻。他想起武鹄刀马虽娴熟,可完全不是使剑的高手,所以,
武鹄并不是张子平。
谢玄说道:“我看不是张子平。”
谢安说道:“王猛死后,我所知道的苻坚就以这二人为最亲密。但这二人如果口风不紧,进一步散布开来,知道那件事的人可就无法胜数了。”
谢玄听谢安说这件事事关王猛和桓温时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说了几句之后心中已经勾勒清楚。这事情并不事关桓温,所谓一件王猛和桓温的旧事,实则是王猛和谢安之间的旧事,桓温是个无辜的幌子,当事者就是谢安自己。谢安将假设全立足在“桓温只交代给我”上面,全没注意这句话本身毫不周延,以他素来的缜密不该犯这样的错误,而竟然犯了,自然是在全力掩饰谎言。
但他没法给叔叔这样指出来,他说出来的只是:“我想法去查一查。”
谢安岔开了话题,轻轻说道:“我听说王恭本人信佛,为何他却在奔走撮合皇帝与龙虎山的合一道,这事情不可奇怪的么”
谢玄说道:“我不知道,愿闻其详。”
谢安目光定定地盯着半空中某个位置,许久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又过了许久,谢安开口言道:“我已经老了,去日不多,我的兄弟辈除了石奴还在,都已经飘零离世。你这一辈里,封、胡、羯、末,都说蔚为一时的俊才,现在也只剩你和谢琰,谢琰才能远不如你,就不必说他了。你虽然性格恬淡,但我看你的面相,担心你不能长寿,接下来谁可以把谢家撑起来或许是像王家那样萧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