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宏的呆,是真的呆,极容易陷入到心无旁骛的境界中去。他正在内心反复思量如何在建康城中的某处,设立一个适合比试剑法的比武场,挑战或接受他所听说过的扬州剑法高人的挑战,如果有不知名而剑法更高的人自动参与进来就更好了。
他所知的扬州剑法高手有三个人。
顾渐,据说四十来岁,在当朝宰相谢安门下做个清客,就住在建康。平时有剑客找上门去和他切磋,总是客客气气地接待,无有不应,而比武往往在一招到两招之间便决出胜负。胜的都是他,倒下的那人也绝不身上见伤。被誉为扬州剑法第一,端木宏脑子里想到这一点,就禁不住紧张地浑身发抖。他猜想这人的剑法造诣和自己极为相似;但又有很大的不同,端木宏的剑式每一招都会杀人,没直接死去的人受到的折磨更甚,最后也难逃一死。这种不同,端木宏想得到,就是差距。
秦升,大约三十来岁,隐居在京口,擅长类似棍法的重剑。他如果听到建康的消息而肯来的话,大约一两天也就赶来了,如果不肯来,自己是否必要找到京口去
陈通,也是三十来岁,寄身在南郡公桓玄府中,剑术据说极高,只是平常不和外面的剑士切磋,真实的水平难以品评。只知道这人在桓温死前接受托孤,要他贴身保护桓玄。桓玄能在怨声沸腾的建康城来去自如,便受益于此人的周密部署保护,乃至主动暗中出手杀死针对桓玄的刺客。
端木宏在龙虎山上时对这三人便耳熟能详,以他的见识,击败这三人后,差池可算是击败了扬州的剑术顶尖高手,自己便揽江州扬州两地的剑术第一之号,达成这个目标之后,便将要启程往北方之国的长安去,挑战北方的剑法高手,去见识那山外之山,天上之天。
那是他意识到自己是自己之后,内心就空出来的一大块缺口。
忽听得水面上“哗啦”一声响,如洪钟半响起,他扭头看去,见几丈外江面上一条足有丈余的蓝色大鱼翻跃出水,展开蓝色透明的翅膀,在空中飞出曼妙身影,又落入水中,犹见水中形迹疾速向前,不由得叫道:“好大的一条鱼”。
他冲着船尾喊道:“张大哥,那是什么鱼”
躺在船尾那渔人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瞧了一阵,才说道:“你不是江边生长的人,这鱼名作江豚,常在江海之间往来,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稀罕。”
端木宏目光紧盯着那大鱼在水下游来游去的轨迹,心驰神往,喃喃说道:“我若是那鱼儿就好了,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姓张的渔人对端木宏说道:“鱼儿可不自在,大江大河里虽然自由往来,但这往来却有边界,它没法上岸,也没法飞到空中,它跃出水面那一段距离可不算飞
。河水比土地小,土地比空中更小得多了,说来说去,人其实是比鱼儿自在的,不过鸟又比人要自在许多了。”
端木宏听了,不由赞叹道:“张大哥这话大有深意,我师父可讲不出。”他偷偷看了一眼师伯,见他没什么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那姓张的渔人哈哈笑道:“这可不是我的话,是我从一个和尚那里听来的。”
端木宏好奇地问道:“和尚,是什么人”
渔人不料他有此问,一下子结住,怔了一下才说道:“和尚,是南方外国来的修道之士,是拜释迦摩尼和弥勒佛的。”
他接着说道:“那人还说,比鸟儿更自由的,是人的心。可惜人心长在人的身体里,人的肉身束缚了人的心,所以人心不得自由。”
端木宏哦了一声,他对飞鸟的自由有所感,但此时天上并没有什么鸟儿飞过,他对和尚更没什么兴趣,再后面的话更是奇怪,直接就听而不闻了。他见那只江豚绕又从远处游了回来,在小舟旁边停下,从水面探出头来张望。他心性大发,趴在船板上探手去摸。江豚顺从地游得更近,给他抚摸头部,发出唧唧之声。
他从怀中掏出不舍得吃的面饼,撕了一半下来,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投喂到江豚的嘴边,那江豚嘴唇一动一动,呼的一下把水中的面饼都吸了进去。它游得离船更近,用尖尖的嘴轻轻地叩着船舷水下的部分,像是在感谢少年。他们一人一豚,似是心有灵犀,久别重逢,物我两忘于天地,无限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