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鹄大喊一声,猛地从噩梦中醒来,心头狂跳,大汗淋漓,他睁眼四望,周遭一篇黑暗沉寂,连漏夜人声也没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他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试着唤了一两声:“小竺,小竺”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他。惊慌变得真实,睡意全无。
他推开锦衾,下床摸黑套上靴子,走到桌前,摸到火种,打开套子,借着火头的光亮找着蜡烛,然后点燃蜡烛,一根,又一根,风吹拂烛光,他余光瞥见影子投在墙上,鬼魅般摇曳。这让他莫名的胆寒,他将目光收拢,定定地盯着蜡烛上的火焰,许久,才缓缓感觉到一点点暖意与镇定。
他擎着烛台走出乌云阁,乌云阁下的值守空无一人,他下到清凉大殿中,仍是没有遇见任何人。他心中又是惊奇,又涌起一丝喜悦。他走到后殿,一级一级地爬上天禄阁,穿过数不清的书堆,来到露台上,扶拦向外望去,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风蚀月残,天穹下望不尽的楼台亭屋,黑压压的尽在沉睡之中,高大雄厚的长安城墙宛若婴儿的摇篮一般,护住这一片宁静。
他将烛台举得高过头顶,心想,这是此刻长安城中唯一的光亮,点亮在全城最高的地方,他想象着此时酣睡着的臣民,各自做着各自的美梦、迷梦、噩梦、无梦,他冷冷地看着这万事万物,无喜无悲,有如神,心中的恐惧逐渐消褪干净。
夜幕下寂静的长安城,宏大恢弘,细致入微,象是一块天然的玉石,沉静地半埋在泥土中,这块玉石上有无数个小人,藏身在天工雕成的无数空室里,空室之间有繁若织锦针脚的条条大道,宝石日作夜息,光暗交错,让人望而生爱,贪念难遏。
他想象着太阳升起,白昼来临,这天禄阁下拥挤着无数人,队列纵分,翘首以待他开口说话,他禁不住大声喊道:“我大秦帝国……”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喊了这五个字,他便停下,因他忽然记起来,苻坚早已降诏自命王国,自称大秦天王,现在说大秦帝国,不免时空错乱,露出马脚来。他暗暗笑了一笑,庆幸不是真的在朝臣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成为苻坚的替身,是他做梦也没想过的殊遇,更没想到居然有一天真的替代苻坚坐在大秦王国的国王的位置上,并且已经有九个月之久。虽然这几个月王休已经将他出现在朝臣面前的时间降低到了最低,但每日一会,七天一朝仍然是最起码的频率。他扮演苻坚,表现得恰如其分,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至少他以为是这样的,王休也做如此评价。【 …!免费阅读】
他不论在会上还是朝堂之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他自己要说的,而是事前和王休或苻融一起反复
演练好的。他曾经有意地更换语序,漏掉一两个关键的词语,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些王休都记在心上,朝臣近侍退下之后,他会严厉地斥责他,全然无忌于衣冠尊贵的悬殊,乃至于出言威胁说道:“如果王上再不注意说话的分寸,那么太子摄政的日程就要提前。”
作为皇帝的替身,他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结束这个身份。同时,他也情愿相信,只要自己不过分的逾钜,太子苻宏并不会提前即位,这是当初苻坚被执下的时候各方达成的协议。在这整个局中,他固然首当其冲,但并不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个。
不用王休提醒,武鹄也知道,所谓五年之契并不牢靠,并非只有太子有提前摄政的可能性,另一个关键角色苻融也有突然发难,破坏掉这个平衡的可能性。他素来的为人看起来不像会这么做,但是有谁知道,谁能保证呢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出现,武鹄常常想,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是会当成阻挡某个人登上大位的石子而被碾碎,还是那个人即位后被当成潜在的危害被杀掉,作为罪犯被流放到某个边镇上;又或是,作为一个不再关乎什么的平民,放出宫城,投入人海当中
所以,王休说什么,只如以刀斩水,他也只应付以委蛇一笑。
关于他未来的命运,谁也没有和他说起过。而他会禁不止想,被杀掉固非所愿,但活下来,成为罪犯和平民的命运,又怎么及得上一国之君,即将要统一天下的强大帝国的皇帝呢
此时的淮河以北的中国并襄阳与巴蜀在内,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