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中的饮宴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然过半。
学生这边,坐在末位的竹可心与池玥瑄本就不喜这种场合,更不好饮酒,在场的人一看便知,自不会有谁做出为难两个女孩的举动。
倒是居中位置的杜弋和王续兴致颇高。大概出于潜意识中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二人似乎于不自觉间已慢慢代入进了这个时代,能够同赵均这样顶端的权贵同席,又享受着此般礼遇,心情畅快之下,酒便喝的多了一些。
在靠近沈韩的一张条案后,秦舒瑶和周柯则表现得明显克制许多。
跟随沈韩、苏烨,几乎经历了此前全部过往之后,周柯自是可以透过眼前的酒宴琴瑟,捕捉到一丝背后的玄机,纵然明知此处并无危险,但他还是始终未曾疏于防范。
秦舒瑶的表情恬适淡然,实则内心却比周柯还要得清醒。这个可以洞悉人心的女孩,异常清楚自己的使命所在,每一个微小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关乎大家生死安危的关键,不由得她不去细细体察。
事实上,但凡有秦舒瑶在,也确实能给沈韩一种踏实之感,不仅源于她的神通,更包括对女孩人品与心性的信赖。
虽然这个时代的很多行事规则,他尚不完全明晰,但当那琴女出言之时,沈韩还是敏锐的嗅出了一分不寻常的味道,他看似不经意地将头偏过,向着秦舒瑶这边望了一眼。
场中大多数人此时都被那琴女所吸引,露出惊异、好奇,亦或兼而有之的神情,秦舒瑶好像也没能例外,她嘴角带着笑,目光未离那琴女寸步,无可奈何般地摇了摇头。
笑,与摇头,其中的含义或许是无关紧要,又或是无需多虑。女孩的眼神自始至终并未与沈韩有过片刻接触,但仅凭着二人之间的默契,沈韩已是了然于胸,便也微笑着转而望向下方女子。
在赵均的设想中,今晚这出高山流水遇知音既已演得差不多,接下来理应是套套亲近,走走过场,然后宾主尽欢地散席而去,没成想枝节竟然出在了这琴女身上。
这个讲求身份尊卑的年代,歌妓艺人、清倌红倌无疑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历来都只听说过主人家强行要求加戏加码的折子,何时轮到过她们做主
即便再有涵养,此时赵均脸上也已有了些许的不快。以他待人的宽厚,多弹上一支曲子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业已看出沈韩这些人并不喜好琴曲,加之又担心这琴女加出的戏码会弄巧成拙,反惹对方生厌,便强自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转头看向沈韩。
“井巷女子不懂规矩,让沈兄弟见笑了。今日咱们兄弟饮宴,图的是个痛快,若沈兄不喜此道,赵某这就让她退下便是!”
赵均的话倾向已是十分明显,沈韩清楚,只要自己顺势附和一声,此事便会就此揭过。但之前琴女的欲去还留,已让他看出了事情的不寻常,心中反倒有点好奇,也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于是笑着言道:“在下确实是个外行,怕是要荒废了姑娘的一番心意。但既是姑娘主动提出,想来还有什么拿手的绝艺未曾展露,便再听听也无妨!”
“即是这样,那便……”赵均本已抬起右臂,准备挥手赶人,却被沈韩的后半截话生生噎住,再想回旋都没了余地,只好暗自叹了一声,转头对那琴女道:“请吧!”
那琴女也知自己坏了礼数,对着赵均再次福身之后,又转而面向沈韩单独施了一礼,以示感激,这才重新跪坐到几案之后,将双手抚于琴上。
沈韩多年的寒窗苦读,过去双眼稍有些近视,但自从神通觉醒之后,大抵都已恢复如常,后来习练了先天功法,目力更是大增,远超普通凡人。在这一刻,他分明看到这女子的明眸之中,两股莹莹泉水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喷涌欲出。
未及细想究竟,女子素手轻挑,弦音微颤,一串孤立而迟缓的音符,似是来自远不可及的天外,又仿佛发自每个人的心底,于猝不及防中弹跳而出。船舱内的众人,包括沈韩在内,就像被一股寒流瞬间贯通了全身,猛地从坐垫上梗起后背,坐直了身子。
那琴音婉转铿锵,一副恢弘而悲凉的大世跃然浮现在众人面前。在这片土地上,烽烟四起,满目疮痍,敌人的铁蹄无情踏过,徒留遍野枯骨。
调式随后渐趋平缓,而当中的凄然之意则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