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安府的后宅里,上任伊始的泠安尹冯旻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郑楹怀疑着,每天是踌躇满志,意气飞扬,活像年轻了二十岁。与父亲相比,冯广略倒像是沧桑了二十岁,整日唉声叹气,客也不见,书也不念。冯旻现在每天唯一的烦处,就是看到儿子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碰巧这天有空,就准备修理一下儿子。
“那个郑二娘你想也没用,她这会儿指不定已被接进宫当公主去了呢。”冯旻上来就先泼了儿子一盆冷水。
“我没想她,想她做什么。”冯广略无精打采地嘟囔了一句,似乎还带着不少怨气。
原来那日同郑楹道别的时候,冯广略笨嘴拙舌,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说等好些了来泠安玩。郑楹点头,草草应个“好”字,之后无论冯广略再说什么,郑楹只是似听非听,答非所问。冯广略知她心中难过,起初不以为忤,离了础州后,一遍遍想起,不免还是有几分着恼,毕竟自己此去数百里之遥,再相见不知猴年马月,两人从小一起嬉戏着长大,分别之时郑楹竟毫无不舍之意,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想来好不令人失落。
见父亲似乎不大相信,冯广略赶紧补充道:“我只是觉得在这泠安人生地不熟的,以前咱冯家在础州有多少好友不说您的,单说我的,两只手都数不完,除了世子,还有郭满、林襄、詹沛、杜霄汉……”年轻的公子还真绞尽脑汁地硬是数完了十个手指,直数到第十一个才肯停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冯旻用少见的耐心听完儿子的抱怨,笑了笑,语重心长道:“要说这础州,还真是祖宗选的好福地,福荫八代人,成就了咱冯氏这百年望族,不过这福就像那高台的台阶,再高也总有个尽头——望族有名望、有财力,却无权势,这就是那所谓的尽头。走到头,不还只是那刺史藩王手底下的走卒吗”说到这里,冯旻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忿恚,“给你脸时,随便赏个幕僚虚官,咱家本不稀罕那点俸禄,却还得跪谢恩宠;不给脸时,随便找个罪名便可生杀予夺——足可见铁打的望族,也要向流水的豪强低头。冯家接连几代都是如此,爹能甘心吗爹不要再做什么仰人鼻息的望族,爹要冯氏也成为一方豪强,这才奉调离开故地来到这里——只有直接为圣上办事,才能把高台再上一层。”
“爹,说不是儿子叛逆,只是……听您说这么多,可我听下来,一言以蔽之,不就是仨字——官瘾……大”冯广略试探着低声问道。
冯旻见自己这儿子一向稀里糊涂,今日居然对自己这番慷慨陈词做出这么直白而犀利的总结,差点气笑。为了维持严肃气氛,冯旻没睬儿子,继续道:“平素装的对咱们家百般好,实际上从没把咱们放眼里过。我被当爹的压一头、受点窝囊也就罢了,你不一样,你娶了他女儿,可要受一辈子的窝囊——难不成你忘了,小时候她自恃身份高,曾拿你当马骑!你在下面使劲扭来甩去的,可她就是不肯下来,骑你脖子上,拽着你……”冯旻对自己长子的溺爱过了头,连幼时的零星琐事也记在心上。
“哎哟爹,不是我忘了,是您又忘了,”冯广略一脸不耐烦,“当马骑的事我早跟您解释过了,那是我们俩猜拳,赢了才能当马,输了只能当人。人骑马,马甩人,把人甩下去,马就赢了,下一局才能继续当马。小孩子家谁稀罕当人啊,当马才各色呢。她总被甩下来,只能一直当人,后来急哭了,我才让了她一回,只可惜我骑她身上的时候您已走了,没看到,再说这游戏还是我想出的点子呢。楹娘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肚量大,您却偏偏只肯记住她小时候那偶尔的一次犯倔。”
冯旻一听到儿子说“肚量大”,以为是在暗讽自己量小,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拎起一卷书掷了过去,被冯广略跳向一旁轻松躲过,一脸得意地向父亲炫耀自己的轻敏。
冯旻拿儿子无法,叹口气道:“总之,不管为冯家还是为你自己,你都要赶紧断了这层念想……诶对了,爹交待你的,叫你撕毁婚约的事,你到底照没照办”
“哦,当然。”冯广略惯常在父亲面前撒谎,说谎时眼神都不闪烁一下,口气更是平静如常。
“嗯,那就好。”冯旻终于松了一口气。
“既然爹这么不放心,当日为何不亲自去办这事”
“唉,这种事,爹虽做下了,却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