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广州街头异常闷,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一动也不动,男女老少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抬头仰视它,那白花花的光芒好像钢针一样剌得人睁不开眼,直把个羊城变成了一座火炉。傍晚时分两匹快马冲出南门,石板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行人连忙闪避到路旁。
前面的人年约三十五六岁,生得肥肥胖胖,一双泡眼面容憨厚,别看其貌不扬他可是广西有名的士绅广西容县杨屋村陆府的二老爷陆方晓。后面一位材精瘦目光炯炯有神,年龄看上去足有五十开外。此人姓樊单名一个田字,乃是广西容县名门甘旺村夏府的总管。樊田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谁料八岁那年亲娘又去世了,他无分文无奈含泪在十字街头卖葬母,正好夏家缺个伴读书童就把他收下了,十年下来学得满腹文章。同治年间,夏家老爷金榜题名博得个同进士,放了知县又左迁知府。樊田随到任上做了师爷,几任下来历练出一本事,有城府深藏不露。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爷做了几任地方大员挣下了万贯家财就辞官还乡了。
光绪九年按西历来说就是1883年夏府的大小姐夏翠嫁给了陆方晓的哥哥陆方明,从此夏陆两家成了姻亲,婚后小夫妻得了个儿子,就是前文说到的陆贤卿。女儿出嫁以后,老爷深感膝下荒凉,这时夫人还不到四十岁,两人商议又产下一子取名夏苍,生活中平添了许多乐趣,不料好景不长,小少爷还不足百噩耗传来在去桂林的路上翻船父母双双遇难。那年夏翠才满十八岁。噩耗传回家乡,夏府上下年长和能干的首推樊田,责无旁贷挑起了重担,大小事务听由他处置。望着老爷弃下的一双儿女,樊田心痛不已,他终生未娶,就把这两个孩子当成亲生骨一样呵护,从小到大一直叫他们“阿翠”、“阿苍”而姐弟俩也把他视作父亲一般敬重,开口必称“樊伯”三个人处得亲如家人,早已没有主仆之分。
樊田可谓生逢乱世,从洪秀全广西起兵直到义和团举事,几十个秋中华大地刀光剑影,烽火连天,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有多少豪强成了匆匆过客。樊田悟出个道理,乱世存当官掌印都不一定能保住基业,只有抓住枪最牢靠。光绪三十年也就是1904年广东武备学堂招生,樊田花了重金上下打点买到了一个名额。这次和陆方晓到广州就是专程送夏苍入学的。
转眼间两个人来到太平沙更楼下,甩蹬离鞍走进门去。
“怎么约在这里”樊田打量一下四周问道。
“王家是洋行买办,吃惯了洋餐,贤卿跟着也学会了。”
“怪不得,记得在家的时候他最怕闻黄油的味道了。“
“人在那边。”陆方晓张望一下用马鞭指了指。
太平馆是广州第一家西餐馆,咸丰年间有个叫徐老高的人开了这家店,他在外国洋行做过饭,学得一手好本事,在这里既是老板又是主厨,来往的食客除了洋人就是达官显要、富商巨贾,附近总有清兵巡逻,一般百姓连门都不敢靠近的。陆贤卿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正在啜咖啡,见他们来了忙站起来。
“我小舅安顿好了”
“这得问你樊伯。”
樊田点点头“你叔叔临时要见位客人,我只好一个人送阿苍去。陆军学堂在长洲岛,远是远了点,但房舍和伙食都还不错,每月还发些龙洋零用,你就放心吧。”
“我们学校刚从澳门迁过来,事特别多,改天我去看他。”
陆方晓笑起来对樊田说“大哥讲他们两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还真没说错,你看,一不见,如三秋兮。”他扭过脸来教训说,“你以为是你们岭南学堂这陆军学堂规矩大得很,外人轻易进不去的,一个月才能请假出来一次。”
服务生走过来客气地请他们点餐,陆贤卿想了想说道“一客菲力牛排,五分熟,再配一支博若莱。你们呢”
樊田摇摇头“博若莱是你们年轻人喝的。”他望着陆方晓说,“要一瓶雪当利白葡萄怎么样”
“好,这种酒力量大,还有一种密瓜的香味我喜欢。给我一客葡国鸡,你呢”
“来份蛋黄局蟹盖吧。”
酒和菜很快上齐了,三个人边吃边聊。
“贤卿啊,你在广州人熟地熟,以后对你小舅多关心些,从小到大第一次远离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