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越凉,等伏音能远眺到北朔尽头的山峦,她便感受到来自故里扑面而来的气息——一与南方截然不同的湿寒。
她撩开帘,见此地像是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泥泞,看车轮碾过繁冗枯草留下黝黑的辙印,又见不少流民被拦在城门外,忽然觉得将近的故土变得有些似是而非。
天色泛白,没有放晴的迹象。
她坐在马车里,看右窗过了柏拉塔,过了城门,到了大街小巷。激动雀跃或是胆战心惊,她通通都没有,若说有,那便是震惊与失望,因她所观所感都和先前的认知全然不同。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问自己:这是她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是她魂牵梦萦的家乡吗
不止伏音,连怀素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幻璃城的模样和伏音昨夜描述的大相径庭。这里哪里有热闹的集市,哪里有争相叫卖的商铺,哪里有丹楹刻桷的酒楼所谓峻宇雕墙、阆苑瑶台更是张望不到,应是在历经天灾人祸后归于平庸。百姓之中,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在吵,从他们脸上再也找不出微笑。而后她觉得,入目之处皆是饿殍,入耳之语多为不堪,不像是入了繁华之境,反倒像是落入某个穷乡僻壤。
容玦见伏音一再看向自己,面上满溢着困惑与茫然,心里叹息不已,解释道:“裴渊坐上龙椅后,加重了税收,百姓难以安居乐业,有些只能靠着家里的几亩田地过活;更有人变卖了家产,或是被朝廷施各种理由缴了去,大小宫宇、街区都跟以前大有不同,”他指着路边的那墙继续道,“他将井形街封死,要在正中建一座行宫,朝中臣子多为鼠辈,不敢逆了他的意,就将居于其中百姓赶走,楼阁一一拆卸……”
民乃邦之本,裴渊做什么,都不该伤了民众的心;若是民心没了,届时民众揭竿四起,邻国纷纷觊觎,幻璃或因自身易主,或被他国吞并,就不得而知了。
他容子夜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政策下达时,他极力反对,可他奏请的折子毫无用处,反倒被裴渊叫到议事堂说教一番,期间,他还听到那人端出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问:“阿玦,你以为本王夺来这大好河山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享用你错了孩子,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笑话!你顶多是为了你的儿子!
当时,他便心底哼笑,不予置否。
“井形街……”伏音重复道,神色多显神往。
她记得这是她以前最爱去的地方,那时候她正值豆蔻,总趁着傍晚扯着子夜爬出宫墙,溜到这里玩;她记得夕阳临街的景象,记得街边河畔的垂柳,记得他买给她的冰糖葫芦,记得街头转角处的混沌摊,记得佳节迎春时的烟火……她记得关于井形街的很多事,可是她好不容易回来了,那条老街却被裴渊纳入规划,将大刀阔斧地改造,变成个她全然不熟悉的行宫!
凭什么!他裴渊夺了别人的东西,还要一再摧毁践踏,又不顾百姓的感受,定下几近变态的赋役他把这座城和住在城里的人当成什么了当成可以随时肆意挥霍的玩具
她握紧拳,暗暗发誓,哪怕随身碎骨,也要让裴渊付出代价!
容玦自是不知伏音心思,趁着她分神,点穴将白色药丸塞进她嘴里,而旁侧的怀素赶忙护在伏音身前,一脸戒备地质问他灌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