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扬了下眉,道,“《女诫》中云:‘生女弄瓦’,又云,‘女有四行’,”他又转向安景,淡笑道,“难道福嗣王都不教府中女眷研习‘女学’么”
安景顿时心虚起来,忙道,“皇兄错怪臣弟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昔李唐轻女德,尚有唐宣宗诏万寿公主执妇礼下嫁郑氏之事,臣弟再如何孟浪,也万不敢越过皇家去啊。”
宋士谔在心里冷笑一声,朝着屏风上虚透出来的那一点儿人影翻了个白眼。
纪洵美开口道,“妾身斗胆请问,圣上可是以《女诫》为女德之学”
安懋淡笑道,“朕以为无不可矣。”
屏风后的宋士谔听了,不觉会心一笑。
纪洵美浅笑道,“妾身亦如是以为。”
安懋微微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斜了安景一眼。
安景见状,忙朝纪洵美当头斥道,“你既熟读《女诫》,方才又为何出此狂谬之语”
纪洵美低眉道,“嗣王爷明鉴,妾身所道,字字均为《女诫》中言。”
安懋挑起了眉,道,“这是什么说法儿呢”
纪洵美道,“《女诫》云:‘女有四行’,”她慢慢抬起头,“不知,圣上读此一节时,可有留意此节节末的那一句圣人之言”
安懋眉心微动,“‘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他淡笑道,“确乎引自《论语》。”
纪洵美笑道,“正是了。”
安懋浅笑道,“班昭乃东汉才女,又尝于邓太后临朝时参阅政事,引一二春秋典籍,也是寻常事矣。”他淡笑道,“但本朝自开国以降,未曾有如二汉外戚专权、女子临朝之异象,你以班昭为例虽好,却似乎稍嫌不妥。”
安懋当然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殿上二人却无一敢出言指摘。
纪洵美淡笑道,“妾身并非是以班姬为例。”
安懋道,“哦”他笑着悠悠道,“朕还以为,女子提及《女诫》,便必是有心要仿效班昭呢。”
纪洵美笑道,“妾身绝无此心。”
安懋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往东侧屏风瞥了一眼,“是么”
纪洵美毫不畏惧地看着安懋,淡笑道,“是,妾身读到《女诫》中的这一句‘仁远乎哉’,便想起了孔圣人的另一句‘如其仁’矣。”
宋士谔一怔,不觉端正了些身子,他盯着屏风上那个被光影照得有些扭曲的模糊剪影,暗忖道,这纪氏女断不是个简单人物。
屏风外的安懋笑开了,似乎终于听到了个新鲜说法,“这是孔子对管夷吾的评价。”
纪洵美应道,“是,”她微笑道,“孔圣人以‘仁’评管仲,恰似班姬以‘仁’置‘女四行’也。”
安懋微微一怔,又朝安景扫了一眼,“这等比较,朕倒是头一次听说。”
安景立即道,“臣弟也是头一次听说。”
宋士谔又暗暗翻了个白眼。
安懋道,“昔管夷吾相齐桓公,霸诸侯而一匡天下,故孔子以‘仁’字赞之,”他浅笑道,“却不知女子有何殊勋,竟能与管夷吾齐名比肩”
纪洵美微笑道,“难道圣上以为,齐桓公九合诸侯而不以兵车,是皆以管仲一人之力吗”
安懋淡笑道,“齐桓公正而不谲,用人以能,甯戚、隰朋、宾胥无、管夷吾、鲍叔牙皆为齐国功臣,”他顿了顿,又饶有兴致地笑道,“只是此等奇功,与女子有何相干”
纪洵美笑道,“李太白尝有诗云:‘听曲知甯戚,夷吾因小妻’,”她微微扬起了嘴角,语气中透出了一点儿先前宋士谔在殿前作势揉膝盖时一般的娇嗔,“圣上岂不闻乎”
安景一听,隐约便觉得牙酸,他悄悄瞟了安懋一眼,反见安懋似十分受用的样子。
安懋笑了一笑,这回他笑得有点儿软,“这是李太白的《鞠歌行》。”
纪洵美对安懋粲然一笑,尔后低头软声请罪道,“是,圣上博学,自是听过的,”她慢施一礼,“是妾身卖弄了。”
宋士谔鼓了下腮,暗道,虽看不大清楚,但这一礼的身段定是极美的。
果不其然,安懋开口道,“朕从前虽听过,”他饶有兴致道,“但朕想听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