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界,三教街,吴阿四的赌场。
理论上讲,这个赌场并不存在,因为它既没有营业执照,也不向政府纳税,甚至连个字号都没有,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奇怪,这个并不存在的赌场,却能够做到日进斗金,也正因为它的“不存在”,所以黑白两道,都无视它的“存在”,赌场开业以来,就没有被任何人骚扰过,尽管左邻右舍,在深夜时分,已经受够了它的骚扰。
有意思的是,尽管左邻右舍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可是黑帮大佬吴阿四却好像很有自觉性一般,每到了节庆日子,左邻右舍总是能够得到五千块钱的“红包”,邻居们不敢不收,自然,也只能默认了夜半时分赌场里传来的鬼哭狼嚎。
这家赌场的二楼经理室内,有一个又宽又长的木质黑板,是从那年淞沪会战当中,一个被日本人的炸弹摧毁的学校的废墟里面捡出来的,这大概是吴阿四同学这么多年来,跟学校打的唯一一次交道了。
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很多个名字,旁边是这些人欠这家赌场的赌债数额,这些人的身份,自然也有一些特殊,都是上海黑白两道上“有名字”(有身份)的人物,按照上海赌场众所周知的规矩,这家赌场不会主动向这些人逼债,更不会玩儿什么“利滚利,驴打滚”的高利贷,只是将这些人的大名,写在黑板上而已。
这些人的赌债,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如果不想还,也不要紧,只要答应替这家赌场的老板吴阿四,做某一件事情,赌债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
这看上去很不错,实际上,却未必如此----黑帮让你办的事情,一般都很棘手,否则,他们就不叫黑帮,应该叫做“普乐会”了。
本来,大姐大于阿珍的小弟阿成,也在黑板上“榜上有名”,吴阿四做事情倒公平的很,自己的手下欠了赌债,也一样登上黑板,让那些外人无话可说。于阿珍得知之后,觉得没面子,便强迫自己的老公吴阿四,掏出钱来,平了阿成的赌债,一时之间,在赌场行里传为笑谈----这一下,吴阿四怕老婆的传闻,变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而那个小弟阿成,倒无所谓,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于阿珍忠心耿耿,却没有半分逾越之举,实在是个当代活着的柳下惠。
此中原因,除了阿成害怕吴阿四这个疯狗一般的男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个阿成长得很英俊,身边自然不愁没有女人的,又何必自己去找地雷踩呢----武汉会战当中,日军作战序列当中,有一支高丽棒子组成的步兵中队,为了标榜自己的勇气,他们冲进了薛岳将军布下的地雷阵,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的番号,就从日军作战序列上消失了;于是这件事情,成了大上海各种场合随手拈来的
笑话,“你个死棒槌”,成了各种场合里面人们的口头禅。
现在是下午三点,赌场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散客,其实大批的赌客,需要到晚上才能光临,实在没有必要为了照顾几个散客而在这时候开门。
但这个江湖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却也是事实:一过中午十二点,赌场就必须开门营业,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能休息。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世事变迁----没人相信的是,民国二十六年淞沪会战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华界的大小赌场,尽管身边就常有炮弹落下来爆炸,却依然在坚持营业,它们坚守的,就是这个规矩。
一直到了日本人的巡洋舰开到上海近海,大口径的三联装舰炮的炮弹雨点一般落下来,摧枯拉朽,成片成片的摧毁中国房屋的时候,青帮三大亨这才紧急下达命令:华界各处青帮经营的事业,一律停业,保住弟兄们的命要紧,这才有了华界赌场几个月的歇业。
如此看来,赌场这一行,倒真是三百六十行里面数一数二的敬业行呢。
散客不多,但此时几乎所有的散客,都聚集在一张扑克赌桌之前,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水客”,也就是赌术高明,又很有钱的老兄,实在是很吸引人来观摩学习的。
眼前的这位“水客”先生,约有五十岁年纪,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他兑换了十万元法币的筹码,然后坐上了牌桌,先是轻松的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实现了“清台”,也就是打跑了其他所有的同桌赌客;然后,按规矩,他就和赌场的荷官,展开面对面的较量了----没有其他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