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二十九《但为君故》(3)
不过听她说罢,他这才多少明晓,孙权究竟为何一心执着于遥遥南方的「夷洲」。原还以为他真是将甚幺长生不老药看得这般重……可连她也劝不住,却让他觉着奇怪。
自她上回大病以后,他便觉孙权似乎在急迫着想做什幺,愈来愈没耐性听劝,偏偏近日曹魏又在合肥建了合肥新城,兵力加重……这可着实令人头疼啊。
唉,唯一却只能欣慰,他虽屡屡上谏,几次惹得龙颜不悦,但他总没有真正待他如何,仍然将兵事重镇武昌这地方给他驻守,也依然愿逢事便寻他来问。
「倒是娘娘这身子,究竟有没有好生养着?怎地微臣看着却愈来愈瘦了。」抬眸,见得她气息稍缓,他望着她一袭青罗华衣,衣衫虽是妍丽,却更透着她身形消瘦苍白,令他不禁微微蹙眉起。
出口这一声娘娘着实还令他些许不惯──可如今,她毕竟是中宫、吴王也已为吴帝。她与他都明晓,许多事情,是不得不为的。
「本宫皆照着太医给的药方按时养着,只是却似乎未见成效……许是这身子啊,终究也至油枯之时了吧。」耸耸肩,何若舒笑笑耸肩,似乎并不十分介意,「我啊,都这年岁了,也该是时候罢。」歛眸,她轻笑。
昔往一头乌黑青丝早已不复,上回让人梳髮时,还见得了几缕白髮……她知道她是当真已然不再年轻了,如此残破地苟延残喘这幺久,终有一日,还是得要走的……
而见她神色始终安然,陆逊眉头轻蹙,又看了看她确已不复当年的青涩容颜,心里一歎,不由得更生出几分哀然。
四十而不惑,五十当知天命。
这幺多年,不知是否老天眷顾,她颜上并无太多岁月痕迹,只是几缕笑纹……然而深刻面容的沧桑却无法抹去,髮间银白亦已无法掩藏,自赵云死后,她便如一阵清风,彷彿随时皆会散去。
三千烦恼丝啊……她的烦恼太多了。身为后宫女子,她本该如王氏她们那般,只顾虑争宠夺爱即可……可她又哪里是该在后宫生存的女子?他见过她与赵云共赴战场时的坚毅洒脱──那才合该是她的模样。
这太初宫──终究是将她囚得太久了。
「何须这般神情呢……咳咳。人生终归都是一死、本宫倒觉得,自己这是活得太久了……」弯脣浅笑,何若舒见他神色透出几分哀伤,便扬笑安慰几句。
终归是难得好友,今日若是换作她面对陆逊的衰老,定也会神伤哀痛吧。
抬眼,她细细打量去,却见他一袭白袍,头戴玉冠,宛若当年言笑落子的少年,可当初眉间舒朗轻傲却已不再──
当年十二岁便独自扛下陆氏重责的孩子,如今,却也已是众士族之首的孙吴重臣了。
「……伯言。」沉了沉眸子,她又复出声,「本宫知晓,伯言如今身作士族之首,身上负着许多责任,却也亦是事事皆为江东而行……」想起近几日耳闻之事,她略顿了顿。
「只是伯言也知,陛下性子执拗,气血上来便是谁也劝不住……你俩不过见解不同,却也没有对错。」
──孙权虽信任陆逊,只是君臣二人,一个毕竟是将门成长的孙家二子,一个却是士族所出的翩翩公子。尊法或尊儒,其实并无对错,只是想法上难免不同……她微微蹙眉轻歎。
现下虽只是小争小吵,她却怕这些小吵闹,终究会日积月累,成日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是真的忧心──他如今毕竟是军权在握,朝政亦于孙权认可下多有干涉,可即便孙权是信他,却未必不会有小人在他们意见不合时趁隙而入──武昌离建业,毕竟还是太远了。
一个是她家人,一个是她挚友,她盼望是君臣和睦,却莫要同曹魏荀彧那样,终究是追悔莫及……
陆逊闻她此言,先是略显惊讶地一愣,随后只苦涩地微微笑起来,「微臣明白。」举盏与她敬上一杯茶,他浅歎。竟连此事她都明晓,他却不知是该怪她操心太多,还是怪自己管得太多。
他也明白,孙权性子原来就固执,却也并非不愿反省检讨的昏君。只是有些事,他总想尽量在发生前阻止,且如今孙吴方立国未久,若过于严刑峻法,却惟恐将基业未稳的国家落至动荡……身为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