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体表糙绿,宛如起褶的皮革,又似细鳞密布,带着暗暗的纹路,淡绿的面孔稍微光滑一些,光头无发,眼大无眉。
丁如海低声惊呼:“蜥人!”
多年前,他在西南沿海见过一个死去的蜥人。
蜥人皮厚血冷,擅爬擅游,肤色百变,能与周围的山石树木溶为一体,可以长久抑息不动,假死似真。他们必须裸呈肌肤、全身晒日取暖,才能活血灵动,却因古怪丑陋,人人喊打,不敢暴露于天光之下,想要维持生命,只能吸食牲畜的热血,被视为妖魔鬼怪。
沿海村民仇恨妖魔,每捉到一个蜥人,都会用各种残忍的手段虐杀。丁如海见到的那个蜥人,被村民用百十来根锥子钉在礁岩上,让海鸟撕成碎片。
他看着地上的鬼宿使女,怪不得她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朱阁外射毒入窗,而林雪崚毫无察觉,怪不得她能骗过宁夫人,以诈死之技劫走莛荟,谁会想到朱雀寨有一个罕见的蜥人
他虽然惊诧,但愤怒未减,“是蜥人又怎么样蜥人就该害人谋皮我行南闯北,见过浑身毛发、尖牙利齿的狼人,双头三足不可分割的连体人,全身皆白毫无血色的米人,毛孔成洞手脚生蹼的羽人,生来没有眼珠的蝠人,浑身肉瘤遍布皮癣的树人……生为畸形病种,固然不幸,但未必不可治愈,即便不治也不是自身的过错,为何羞愧自弃,作恶求生你糟蹋人命,身穿血皮,难道心里舒服!”
鬼宿使女满面血污的拧头看着他,“你说得容易,叫你当一天蜥人,仅仅一天,看你熬不熬得过去!我和爹娘乡亲,原本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只不过我们的村子中了邪咒,全都生了从天而降的怪病,被赶出家乡,到处流浪。”
“大伙惶恐害怕,过得象兽象鬼,一个比一个死得惨。我爹爹半夜去饮羊血,被六七条大狼狗活活分食。我娘快冻僵的时候爬到树上晒太阳,一去不返,等我找到她,她已经横在大路上,没了四肢,一根手臂粗的树杈从嘴里插进去,肠子插出来。”
“整整一村子的人,除了我,一个不剩,只有我一次次苟且逃生。有一回我让人捉住,被淹进厕坑,捉我的那些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往厕坑里填土添石头,把我活埋在地下。”
“我皮厚,能憋气,半夜挖秃了手爬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姑娘可以美滋滋的走在日头底下,指着我惊叫笑骂,出各种主意折磨我,我不就是没有一身与她们一样的皮囊么!”
她越说越悲,嗓音凄历,眼中血沽沽外涌,染红一地。
“寨首不怕怪物,她拿我当半人半兽的东西养着取乐,她也会往死里打我,但她给了我安身之处,高兴的时候还会和我说笑逗趣,她琢磨出做皮裳的法子,让我也能簪花佩饰,尝尝在人群里行走的滋味,就为这个,我做牛做马也心甘!”
“她让我去衢园摸探,投墨羽令,我趴在长廊顶上,看到易家小姑娘唧唧呱呱,和她表姐说成亲的事,易家姑娘鲜活灵动,血气极好,皮色粉润发亮,我眼馋得要命,回来哭着和寨首说,我要易家姑娘的皮。”
“后来寨首让我去朱阁投毒,得手之后,她答应把易小姐的皮赏给我。她在太湖劫了易姑娘,谁知被你们救走,前些日子她放鹰去太白宫,还是没能把易小姐捉来,我失望之下,大哭一场。今早我听说,易家姑娘跟着船队进寨了,这回寨首特意把凋谷留给我,让我亲自把小妮子的皮取来。”
“我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你凭什么坏我的好事!你说我糟蹋人命,人间的道理与我有什么相干世上没人拿我当人,我为什么惜她们的命你说,你拿我当人吗你随便撕光我的衣裳,你肆无忌惮的看我丑陋的样子,在你眼里,我是人吗”
丁如海把脸扭向一边,回想她撕心裂肺的哀嚎和惊恐喷血的眼睛,那伪装用的皮裳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他又是痛恶,又是怜悯,“皮裳根本帮不了你!既然你不是天生如此,这害了你们全村的怪病一定有根源,有根源就有办法,宁夫人就在外面的船上,她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鬼宿使女大笑,“治好寨首都治不好,天下谁有这个能耐!你们衢园的人杀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治我的病”
丁如海凝视着她收扩不定的瞳孔,“燕姗姗哪里是治你,她是作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