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长安是塞外边军在关中的大后方,那么北京便可称得上是整个北中国的大后方,这里是国朝北疆最核心的所在,从北京往北两三百里开外,长城烽火台已然遥遥在望,往南便是无遮无拦的直隶大平原,往西过太行穿山西就是关中,往东是不足百里就是天津,天津一去,往南便是齐鲁、苏浙,扬州、无锡、临安,一座座闻名天下的繁荣城市,帝国的都城应天便在那长江之滨。当年皇帝豪赌般从天津登船跨海远征应天,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概而这座城的地位之高,仅此于应天府,皇帝新近招揽的白番大匠安得臣替朝廷仿制西洋火炮成功后,皇帝甚至等不及安得臣在应天督造铸炮厂,而是把他带来了北京,让他在北京先行筹备一座铸炮厂,原因无他,实在是这座城市对国朝重中之重,白番舰队远在海外,可是鞑子的马刀始终戳在皇帝和朝廷的腹心。
当年,这座城市送走了还是镇守边疆的藩王,今日,它又迎来了曾经的主人,只是那蛟龙蟒服换作了盘龙五爪。御队是从陆路远来,皇帝并没有坐船,或许是再没有当年豁出一切征服波涛大海的雄心,或许只是单纯想要看一看他统治的天下。
“臣北京留守铁山,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铁山,多年不见,头发全都白了,可曾想朕别跪着了,起来吧。”
皇帝笑着越过满地俯首的人群,脚下不远处跪着一个干巴巴的瘦老头,这人便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一等一的高官,北京留守铁山,同时也是霍摇山的便宜师父铁河的生父。
铁山麻溜儿地站起,微微鞠着腰,灿烂逢迎地笑着:“臣想着陛下,一直想,去年还是回应天陛见,陛下怜惜老臣年迈,不允南下,臣是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陛下到底是想着老臣的,难过的是不能早日见到陛下。”
“你还是老样子,狡猾得紧。”皇帝哈哈一笑,吩咐道:“今晚下榻朕以前的王府,不过我要进你的留守府看一看,看看朕每年给九边拨的银子,你到底给贪了多少。”
说罢,皇帝不等听铁山的“自辩”,大笑着往里走去,众臣监宦侍卫忙随后跟上,留守府当然是如同水洗般干净,古董花瓶摆设,但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没一样是值钱的,能稳稳当当坐了三朝官儿的铁山,怎么会连这点儿小心也没有呢,值钱的物件从来就不曾摆出来过,全在秘密库房里窖藏着。
说起铁山,其故事也是离奇古怪得很,他在太祖晚年时便是直隶督查御使,常年驻守北京,其真正的职责便是在北京监督当时还是北王的皇帝,后来太祖的孙子宣文帝登基大宝,重用文臣,铁山被委以重任,北王被召去应天给太祖守孝的那两年,北京城内外大小事几乎全由铁山做主,宣文帝也是仰赖他在北京去除北王的党羽,为他下一步削藩打好基础。
可惜北王装疯卖傻得以被放回封地,一桌鸿门宴,七八十个刀斧手,就叫铁山痛哭流涕拜倒在他的脚下,不仅把北王府卫队拱手相交,更是帮着北王伪造印信,骗去了长城口边军的兵权,虽然为人有些不齿,但真论起来,对皇帝是有大功的,而且铁山的本事并不差,有几分古之萧何的手腕,筹措调配粮饷颇有一套,这也是皇帝把他留在北京的原因。
当然了,皇帝是万万不敢托付军国大事的,铁山虽然贵为北京留守,朝廷一等一的高官,但他在北京只负责粮饷,其他一应兵事全然不能插手,问也不敢问,说是留守,但被限制得厉害,不过在这北京城他还是说一不二的。
皇帝走进大堂,随意看了看,刚想抬脚离开去溪亭用茶,与铁山聊一聊北边的事儿,这些年他年老力弱,久未来北京,到底是疏远了。可刚有动作,忽然脚步一顿,凝视那墙上挂着的一幅字,踱步疾走,在那字帖前仔细打量,一招手,说道:“把变大镜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