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修咄咄逼人的目光像是再一次告诫他,他配不上他的女儿,他不配。
“倘若你真的为了她好,就不要留在京城了,”宋文修眼里尽管透着嫌恶,可少雨入宫前千叮咛万交待要他照拂云阳,他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也算是,作为拆散他们二人的弥补。
“我年轻的时候,是从马上替大周打江山的,若你想有一番作为,不如离了京,去投军。大周的边境不稳,你想要建功立业,那是来得最快的地方。领侍位内大臣的官职,只不过是君上给朝庭一群纨绔子弟设的虚职,若宫内生变,真正能够保护君上的,一定不是这些人。”
望着宋文修日渐苍老的背影,顾云阳一时百感交集。
这或许是宋文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指点他!那一刻,他渐渐开始明白,宋文修身为大周第一功臣,文能安帮,武能定国,掌握天下权势十年,可恨可恶之余,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是值得他去效法的……
少雨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醒来时,四下里黑洞洞的,寒气逼人……隔着夹衣仍觉冰凉刺骨,方知原来人还是在暗室,只是那些行刑的宫人,却不知何处去了。
她手脚冰凉,摸索着坐起身,衣袖挥扫间,似碰到一方异物,信手拣来,借着天边遥远的星光低头一瞧,褐黄色的,一张人脸面具,映在飘荡着轻尘的光线下,无言那般,说不出的骇人。
分明只记得闷毙那刻,窒息前垂死挣扎的痛苦,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从自个儿的脸上揭下来的。
恐惧,于她,总是后知后觉。
“你也算死过一次了,”暗室的门,循着那道熟悉而愈渐苍老的声音,悄然打开,四面吹来的冷风,从宋文修疲于奔命的身后灌了进来。
“父亲,”少雨看到父亲宋文修,两鬓花白的华发,被风吹得凌乱,佝偻的站着……他的声音很低,目光很沉,如生了一场大病,她的眼泪登时便涌了上来。
“不闹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就不是我宋文修的女儿了。”
宋文修掀了袍角往刑榻旁一坐,先是慈爱那般替少雨拢了拢散乱的长发,便拾起散落在榻前的那张从她面上揭下的如“贴加官”的面具捏在手心,一点一点在指腹间慢慢揉碎,化为细屑。
“对不起,”少雨哽咽着,埋首扑入宋文修的怀抱。记忆里父亲伟岸的身影,宽厚的怀抱,总是她最深最厚的依靠……不论她犯了天大的事,甚至把云阳带了回来,总有父亲在身后担待着。
此时此刻能在宗人府见到父亲,想必父亲一定费尽周折,少雨暗自发誓,从此以后再不可教宋文修操一寸心。
宋文修却喃喃道:“我对不起你娘,她是一个好女人,死得又太早……”
大朵大朵的泪水顺着少雨的秀颜“叭哒、叭哒”的往下流,也许因为生下来母亲就死了,父亲便总是宠着她,惯着她,就算是反对她与云阳在一处,也只是暗地里做手脚。
即使是到了这一刻,她把天都翻了过来,搂子一直捅到天子脚下,人前背后,父亲也没说过她一句重话。
“女儿以后再也不会让父亲担心了。”
宋文修点了点头,便一直沉默着,他静静的望着少雨,目光悲悯而哀伤,仿佛离别前,道不尽的难言与惆怅,人生苦短,儿女情长,一切成过往之后,便只有女儿少雨令他如此牵挂……好半晌才道:“为父能陪在你的身边很短,可你的一生却还那样长。”
“我答应父亲,”就算是宣帝救了她,少雨大概晓得父亲拿了什么去交换。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悲伤,想必,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宋修了。
父亲其实是一个可怜的人,大半辈子过去了,截然一身,又没个儿子……若父亲一生酷爱权利,但至少还是爱她的。
可她这个女儿当得却很龃龊。
她很龃龊,不想父亲为她操心,却总是拗着性子与父亲对着干。
“希望你能从了君上,就像从了命运一样顺着他。”
冰轮万里,蘅芷清芬,辗眼已是仲夏,交了夜,瀛海殿阁前前后后,满院子杜若蘅芜异香扑鼻,茉莉桅子开得素白一片,如火如荼……少雨便踩着芬芳一路低敛而来。
数月不见,她有些惊艳于瀛海的花香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