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逸点头,“嗯。”
“不过我挺看好那小孩,讲真的,”王克奇说,“只有强大的人才会挣扎,弱者是没机会下跪的,他们在选择来临前就已放弃。”
“魏北能撑到这一步,心理素质过硬。其实意味着他很强大,他才不是一只即将死去的鸟。”
他很快,很快就要腾飞了。
拐弯处有两束强光转过来,直直罩在他们身上。来车鸣笛,再将远光调为近光。沈南逸顺着光源看去,魏北坐在驾驶位,年轻人的脸庞陷在光影里,模糊而漂亮。
沈南逸朝着车辆走去,魏北有点接不住这般直接、强势的目光。他低下头,准备放点音乐。
临别前,王克奇说,老沈,魏北这孩子你交给我。没问题,保证给你捧红了。他这天赋配得上。
沈南逸嗯一声。没再多讲。
王克奇又说,原本这小子是没有退路的,但你是他的退路。你就这样把他推上去,别等他哪天站在人群中间哭的时候,你又后悔。
沈南逸沉默。始终不讲一句。
退路是不必要的。人一旦明白自己有了退路,向前冲的劲头便不足。沈南逸不希望他成为魏北的退路,又始终希望他是魏北身后那盏昼夜不灭的灯火。
人也是矛盾的。
回家路上下起雨。节奏迅速有力。水珠噼里啪啦地踩踏在挡风玻璃上,碎成近圆形。视线模糊,水纹将前车尾灯的光线扭曲成条状。弯弯斜斜,把目之所及的世界割裂为网。
遇上红灯,晚九点,高架桥堵得人人心慌。魏北升起四扇车窗,内部有些发热发闷。他伸手去开空调,却被沈南逸阻止。
男人略微粗糙的掌心覆盖着他的手背,今晚沈南逸喝很多。高脚杯盛满红酒,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喝水似的。
掌心滚烫,热度惊人,魏北任由沈南逸将他的右手按在空调键上。两人平视前方,谁也不曾说话,只静静等待前路疏通。
魏北身体僵硬,甚至后背有些发汗。他今天穿了白衬衣,能察觉汗水逐渐润湿衣料。沈南逸的热度似心跳,从手背遁入魏北血管。那些躁动、刺激、欲壑难平,同样合着血液在魏北的身体里起承转合。
车载音乐放着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部交响曲的创意源于尼采的同名著作。分九段,现在播放引章“日出”。小号悠远,鼓声庄严。一下、一下,敲击在他们心上。
“日出”作为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配乐而广为人知,听着好似站在广袤宇宙间,站在另一个星球上,隔了地球,去看那熠熠生辉、即将喷薄的太阳。
当初沈南逸把这首曲子送给魏北,其实一开始魏北不听交响也不听独奏。他听不懂,没听过。
后来沈南逸告诉他,不会就去学,有些东西以后都要用上。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更高阶的圈子里,有一天不是你去结识别人,别人却会主动来结识你的时候,现在我教给你的东西,总有一样会用得上。
魏北慢慢能听懂了,音乐的每个章节、每个段落,代表着什么含义,表达了什么思想。
可直到很多年后,魏北才明白沈南逸送他这支“日出”代表什么。
前方车辆开始移动,魏北不留声色地抽出右手。他再次搭上方向盘,却发现自己手心汗涔涔,有些滑,差点握不住。
他感到口干舌燥,余光瞥向沈南逸。对方已神色自如地收回手,放下座椅闭目养神。魏北收回余光,直视前方。
第一次,他知道自己牢牢掌握机会,相当于掌握了自己的人生。但也是第一次,他感觉身后黑漆漆,而前路白茫茫。
魏北今晚跪完的那一瞬,有去看沈南逸的表情。他把对方的模样放在心里来回咀嚼,他膝盖着地的那一刻,沈南逸几乎同时皱眉,闭了下眼。
有三秒左右,没睁开。
他们的视线再对上时,又是各有各的清明,各有各的复杂。下一刻魏北的泪水将面前场景模糊,他看不清沈南逸了,直到这男人走到他身边,再用力将他从地面拖起来。
似拖着一只鸟受伤的翅膀。似给即将枯死的玉兰输灌液体。
无论怎样,他要将他从“濒死”的状态里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