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问有关壁画的讯息:是否已经查出寺庙的历史?能否查到当初的供养人?有没有相关的地方志记载?若有相关资料便送来——就算是教授催促论文进度也不过如此。
这些问题难以在电邮往来中三言两语解明。俏如来于是便背着搜集到的资料,在越来越深的暮春里骑着车去默苍离家里。坡道上的树木似乎转眼之间便郁郁葱葱,树荫几乎要交织盖过整片坡道,然而骑车上坡的时候照样气喘吁吁——坡道虽然不陡,但却足够漫长。他习惯将车停在默苍离家院外,走进院子的时候不忘为池中朱鲤添些鱼食。默苍离的屋门长日不锁,他开始还敲门,几次之后默苍离反而不耐,叫他直接上来。
小院的主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脑前面,满桌满室堆叠着各种资料,两幅壁画白描的复制品已经贴在了墙上——俏如来猜不出默苍离是问教授要的还是怎样,总之这人定然有自己门路。默苍离总是略过寒暄的环节,直接了当地问:某某事查得如何?
于是俏如来摊开资料,老老实实道出所获。这家寺庙历史上溯五百年前,秉北部禅宗,或和佛国有所关联;当初供养人某某及某某,据查某郡之人,又于某某笔记之中有所记载;此县方志载庙宇年代,和庙中记载如何相应,可见较为可信云云。这些资料当然都有帮助,却也不过是真相之外的茧子,非丝丝缕缕抽出,总不能拨云见雾。
默苍离安静地听,点一点头。赶稿的时候他会戴一副防蓝光的眼镜,听俏如来禀报查资料所得的时候便拿在手里。他的手指很长,极适合敲击键盘的那一种,拿着眼镜的姿态如同拈花。俏如来偶尔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莫名想起夜雨山中的夜晚,却又不敢想得太多。而在默苍离的身后,那修罗和天人交缠着,形成一个无尽循环的轮回。
缘起缘灭。
于是俏如来合上订书机钉好的复印材料:“——都在这里了,默先生。”
默苍离点一点头,像是又沉入自己的思考中去。
俏如来默默起身离开,临走不忘给院里的花木浇一些水。
他过来当助理的事情被冥医知道了之后,冥医为了慰劳他的辛苦特地请俏如来到学校附近一家不错的斋菜馆吃了一顿:“哎我那个朋友,性子怪,人又闷,你当他助理可真是麻烦了。”
“并没有,默先生挺好相处的。不过,”俏如来笑了一下,“要求真的很严格。”
“他这个人啊,写小说简直像写论文那么认真,这次是有你,之前编辑被他弄跑好几个……”冥医摇摇头,似乎是不忍直视昔年的血泪史,“当年他读历史博士,三年就提前毕业,答辩的时候导师都插不上话,聘书收了半打,可是他转身就去写小说了。唉,默苍离那个家伙,我从来搞不明白,总之就知道他决定的事情基本不会错。”
“我知道的。”一直都是如此。
“我会跟他打电话说不要太压榨你,毕竟你还是学生,又不是他指示惯了的编辑。实在不行啊,你就放他一两天,活没那么急的……”冥医想了想,又开始惯例一样碎碎念起来,俏如来一一点头称是,最后吃过饭出门的时候,才仿佛漫不经心一样问道:“教授,您还记得默先生当年论文做的是什么题目吗?”
“哪还记得,历史系的题目又长又绕。”
冥医毫不在意。
俏如来没有追问下去,回家之后用学校vpn上了论文库搜索一番,论文题目是早期九界交通之探源(当然,不可能是和墨家有关的题目)。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点击下载链接,而是直接退出了页面。
俏如来最终将书单上所有资料找齐复印好的那一天,已经将近暑假。他的学期论文交了上去,老教授说如果下力气再改改可以投个核心期刊——当然这些并不急。改论文的那几天他先寄电邮向默苍离请了假,说之后一定将所有资料都带过去——而默苍离也并没有再寄来催促进展的邮件(或许是因为冥医真的打电话提醒过他不要对学生太狠)。他没有骑车,而是和第一次去拜访时候一样慢慢地沿着悠长的坡道走上去,满街的洋槐开得正盛,铺了一地细碎的白花。俏如来照例是先喂过鱼才进屋,这些日子他已经来往得熟悉了,直接便上楼去了书房。
然而除了满桌的资料之外,默苍离并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