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多心了。他想,男生之间就喜欢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就像唐宇才前天还说要嫁给他当老婆。
他想了一整晚,主动帮何遇君找了许多理由,但那时候的他偏偏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只把何遇君的话当真。很多年后的一天夜里,他梦见了念书的时候,想到当年那个辗转反侧的自己,不禁笑了一笑,随后一种月光似的怅惘笼罩了他。
七
孟潜声觉得何遇君很勇敢,更准确地说,他有一腔孤勇,活像武侠里的一个侠客。
何遇君把他拦在路中间,说喜欢他。他听着这几个字,感觉自己变成了大洋中间的一座孤岛,而何遇君是唯一一只落在这孤岛上独啼的鸟。
如果换成他自己,孟潜声想,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就算要说,也该是在十几年后婚宴的碰杯声里,深夜某场淋漓的大醉里,变成响亮的祝贺,和淹没酒嗝里的呓语。
金红的夕阳给何遇君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起初他还固执地抿紧唇角,装得无所畏惧,眼泪突然滚出来时,唇线立刻恢复成柔软的弧度。孟潜声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他觉得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就像是一粒灰尘,忽然有天,他一直羡慕的太阳对他说:“原来你也会发光啊”,他就发觉自己是颗闪烁的星星了。
他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但又怕这高兴只是因为发现自己被人深切地爱着。他嘴上还说着同性恋,心里根本不以为然。就算何遇君是同性恋,那也跟别的同性恋不一样。
别人是别人,何遇君是何遇君。
他想让何遇君别再哭了,少年的眼泪简直像烧红了的刀子,切黄油般切化了他的心脏。
八
很多年以后,孟潜声回想起刚跟何遇君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尽管这个人仍然躺在他身边。
他坚信这世上绝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东西,就像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最终会下落不明一样,他是个坚定的悲观主义者。
他时常在眷恋的情绪里想起他的母亲。
她是个富有浪漫气息的女人,相信且钟情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花,比如爱。受到他父亲热烈的追求,她拒绝了其他家境更加优渥的追求者,甚至毅然推掉家里的安排,与自己的家人决裂,孤身嫁给了孟潜声的父亲。在孟潜声还小的时候,她经常讲给他听,孟潜声就像听她讲其他故事书一样安静地听着。她坐几天几夜拥挤的火车回来,身无分文,蓬头垢面,下车时是清晨,天还没有大亮,站台上是茫茫大雾,她却一眼找到了人群里的他父亲。他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手足无措地捧着一束鲜花,仿佛怕手上力度太大把柔弱的植物捏碎,又怕被来往的人群撞坏,只敢轻轻地捧着,不时低头检查。
她不禁笑了出来。
他立刻就发现了她。她觉得羞赧,自己的模样一定糟糕极了。但他却露出狂喜的神情,奋力拨开涌动的人潮,将她和沾着露水的花束一齐拥进怀里,像拥住了整个世界。
孟潜声重新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他跟何遇君刚刚吵完一场架。
九
魏乔问他,何遇君是不是真的举报了他的导师,他一愣。魏乔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
午休时,他用电脑登上了政大的论坛,看到了那篇帖子,顿时恼火极了,仿佛有已经看见何遇君在墙头撞得头破血流。魏乔说,不可能有结果的,政大绝对会把这事儿压下来,而且查朋义这人有背景。没看出来何遇君还是个伸张正义的热血青年,他笑了笑。不过你们这会儿正是要毕业的节骨眼儿,别乱来,你回去劝劝他。
孟潜声说我知道。
他天生深谙社会的丛林法则,有种与生俱来的警觉,并且在其中游刃有余。从继母一开始对他的冷淡,到后面对他不自觉的关心就可见一斑。
何遇君不接电话,孟潜声请假回家,被这小子的固执气得要命,路上他已经决定好,哪怕用强硬的态度也要逼何遇君收手。孟潜声从不觉得什么人有能力保护谁,人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就像动物一样,本来人也是一种动物,只不过多披了件道德与法律的外衣。
但他看到卧室里的何遇君,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何遇君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那神态跟小时候犯倔一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