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也多亏了小郑,他这副团长可没白干,忙前跑后,顶了不少事儿嘞。
昨个还打电话来,要我训训你妈,文化局给拉赞助,她倒好,还不要。唉——凤
兰啊,就是弯不下那腰,这点是遗传你姥爷,啊,打小就这样,改不掉喽。」姥
爷的笑声爽朗得如同万里晴空。这里离水电站更近,那青色山峦几乎触手可及。
其实也不是青色,确切说更像踩扁一只幼蚕时挤出的那种灰不拉及的东西。
「下午这菜得再浇一茬。」好不容易,姥爷止了笑。他把凉帽递给我,弯下
腰,刨了刨脚下的黄土:「瞅瞅,地太硬啊,这。以前肥,方圆几里都是芦苇丛,
边上尽是些野林子,鱼啊,野鸡野兔啊,野猪啊,狼啊,啥都有。姥爷在这儿种
了几季玉米,棒子得长这么长。」他老人家太夸张,那哪是玉米棒,分明是棒球
棍嘛。
「那会儿啥都得自己来,盖房、修渠、整地——知青们到得早,大队部仓库
的老瓦房让他们占了去,咱们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劳动之余就是政治学习,
排样板戏,有时候真是太累,连样板戏都时断时续。啊,这上地里劳动吧,你还
得瞅着点脚下——知青们年轻啊,玩心重,老在林子里埋些土雷,整天砰砰响的。
不过要是运气好,也真能炸点东西出来,哈哈。有次就扫了只狼,十来个人围着
硬是用扁担给它戳死了。可咱们不知道啊,咱们只听吆喝,只见大队部土操场上
架了口锅,香喷喷的,啥玩意儿,咱们哪知道?」姥爷说着喜笑颜开,脸都红扑
扑的,「晚上小郑他们端来一碗肉,说是孝敬师傅。那还客气啥,吃啊。小郑年
方二十,团里也就他跟知青们走得近。实话说,也挺好吃,除了有点粗、有点腥。
俩孩儿吃得那叫一个香。好啦,说说吧,啥肉啊这,打哪儿弄来的?狼肉!嘿,
这狼油治烧伤咱知道,狼肉能不能吃——谁说的准?你姥姥当时就呕了起来。我
肚子里也涨得慌,一时半会儿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小舅啊,哇哇哭。还是你妈
争气,说好吃。小郑逗她,问那还吃不。你妈抹抹嘴,吃啊,为啥不吃。这小妮
子,啊,直接跟着小郑他们跑知青院儿里去喽」。
吃狼肉的故事母亲老早就讲过。彼时还住在二中老家属院——我对那里的唯
一印象便是楼下长得望不到头的晾衣绳。冬日里逮个大晴天,五颜六色的棉被此
起彼伏、连绵不绝,老给人一种行军打仗的错觉。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
停电(直到九五年水电站正式运行,用电紧张的状况才得到缓解)。毫无办法,
大伙只能操上凳子、凉席,把团团燥热和苦闷一股脑挂到晾衣绳上去。羞愧地说,
打小我喜欢粘着母亲,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贴。于是在母亲臂弯
里,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开的晾衣绳下,我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吃狼肉是最经
典的一个。从母亲嘴里出来,一切都绘声绘色,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老
把知青猎狼和武松打虎混为一谈。有些东西注定永生难忘吧,比如母亲颚下不断
跳跃着的青色脉络,比如通过身体淌进我耳朵里的共振——它使那个温婉的声音
嗡嗡作响,使我不得不抬头死盯着那修长莹白的脖颈,俨然忘却周遭夜色中无孔
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爷猛然从我手里拽过凉帽,转身挥了挥手。我这才发现父亲
打养猪场方向走了过来。阳光欢快地舞蹈,使这个身着白衬衫喂猪的人尽显一种
中年人特有的疲态。
「唠啥呢?」父亲皱着眉,满脸堆笑。连咳两声后,他才把烟屁股弹到了身
侧的麦田里。麦芒刚露个头,憋着一汪青涩的火花。风拂过时它们就摇头摆尾,
让人看了尿急。「走吧,还不回去?」。
「别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