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迴(一)
公元四百七十二年,冬雪夜,诸国举兵攻陷天阳首都云秦。
阳逸之站在摘星楼,放目望向,繁华大城死尸遍地,活人被困于连天火海之中,哭喊声直奔天际,穿过云霄,上天亦不曾落下半滴雨水,彷彿允诺了这残暴的酷刑,眼睁睁看着天阳子民被灼烧而死。
曾经,此地乃是千迭盛世之都,荣华和平,如今却成了修罗场。
举目望去,无不验证着他是个无能的君王,是个庸君,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人欺辱践踏,这沖天的怨气与悲鸣,宛如利刃,刀刀割在心头。
「阿容……」一个风姿卓约,温婉动人的美妇轻唤着阳逸之的名子,她穿着一身绯红的凤袍,绾着一头简易的飞天髻,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身着四爪龙袍的小男孩。
小男孩不哭不闹,就只是静静望着自己的父君与母后彼此深情相望,很久以后,男孩总是在梦中回忆现在,这是他与父君跟母后的最后一面,最后的团员。
「兰儿。」阳逸之朝兰后弯起一抹轻笑,道:「好久不曾听你这般唤我了……」
就如相识那时,他倚坐在榕树下,树影斑驳打在身上,她则在一旁赏花戏蝶,霓裳飞旋,偶尔回眸一笑,风华绝代,他便会提起画笔,描绘下眼前的景色。
「我亦许久不曾听你自称我了。」兰后抱着男孩,上前牵起阳逸之的手,手上全是习武,带兵打仗时留下的厚茧,与当初只懂弹琴的手截然不同,她内心一疼,面色不显,她只淡笑道:「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过是看栽在谁的头上罢了……如今你我生不逢时,亦不逢地,这也无须遗憾,生该于此,便须有责。」
「兰儿果然是位好皇后,爱民如子……同时也是位好妻子、好母亲。」阳逸之闻言,风轻云淡的一笑,道:「可惜我不是位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后宫佳丽三千不论,就是对于华儿,也全是君王培养之道,未曾好好当过一个仁慈的父君。」
「岂会,在其位,谋其职。」兰后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被攻陷的云秦,漫天的大火终将蔓延过来,她道:「何况慈母多败儿,也就只好为难做父亲的了。」
「哈。」阳逸之闻言忍不住一笑,明知不过是安慰话,他却感动不已。
阳逸之望向从头到尾只言片语未说的男孩,阳逸之问道:「华儿可怨恨父君?」
阳华一愕,似乎没想到话题会延续到自己身上来。
可阳华闻言,却也很快的做出答案,他波浪鼓似的摇着头,用着软糯糯的男孩声音道:「怨过父君,羡过他人,却不曾恨,君王之道,何该自幼养起。」
阳逸之一愣,相当意外阳华的答案,可随后却大笑而出,道:「真乃天生君王之才!可惜了!当真可惜了!若是今日立于此地者非我,或许会是另一般盛景!」
「既然如此,华儿你且记好,待他日重踏山河之巅时,必当屠尽我天阳奸贼,以报这灭国之仇!这是身为太子的你的宿命,怨亦好,恨也罢,生不逢时,亦不逢位只能怪自己……」阳逸之道:「切记为今时之仇,能报则矣,可这终归是不归路,最好的,那便替父君好好活着,然后替父君看遍千迭奇景!」
阳华静静望着阳逸之,他不答,只是缓缓点头。
阳逸之欣慰一笑,宛如一个慈祥的父亲,摸着阳华的小脑袋。
这是阳逸之第一次放下君王之态,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在疼爱自己的孩子,阳华似乎很享受的瞇了瞇眼睛。
这是阳逸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放下君王之态,用着慈爱的笑容对待他。
兰后望着眼前这幕,眼眶晶莹打转,她将华兮抱得死紧,道:「华儿,母后对不起你了啊……没能陪你到最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的活着,这是父君与母后的私心,你千万不能违背喔。」
「母后……」阳华抬起白嫩的小手,抹掉兰后眼角的泪珠,承诺道:「好,华儿一定好好活下去。」
兰后欣慰的笑着,阳逸之走上前,将兰后母子俩人紧紧搂在自己宽阔温暖的胸膛中,阳华闭上眼睛,抿了抿唇,眼角滑落一滴泪珠,他的双眼睁开一丝隙缝,年幼如他,眼中掠过了一丝深浓的滔天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