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莲花山上崎岖的羊肠小路,钻过一片片勉强可以穿行的低矮的松柏树林,翻过老风口,韩家栋来到北面的山脚下。在一位正在地里锄草的老农指点下,他顾不得歇口气,沿着一条两边全是花椒树和姜地的小沙石路,来到了几乎全是石头房子的林家庄的村南头。
韩家栋正转着脑袋四处撒摸,想找人打听打听,突然见一个挎着框子的中年男子正从村里大步流星走出来,他急忙迎上前去问道:“大叔,麻烦您,林建军家在哪里?”
“林建军?就是那个独眼龙?”黑脸膛的中年男子停住脚步,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讥诮的笑意,不屑一顾地问道。
“独眼龙”三个字,加上中年男子出人意料的鄙夷表情,让韩家栋心里猛然一震。然而,在得到他的肯定后,中年男子还是不厌其烦地说出了林家的具体位置。他急忙面带微笑道完谢,继续朝村里走去。
韩家栋一只肩上背着那只里面全是衣服的包袱,一只手提着那只破旧而鼓鼓囊囊的黄帆布提包,怀着难以言状的复杂心情,终于走进了林建军家。
一声低沉、凝涩、含混的“家里有人吗”,把林建军的妻子从屋里引了出来。
走到屋门口,望着院子里从天而降的韩家栋,蓝天秀恍若隔世,如在梦中,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几乎毫无意识地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被山上的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的包袱,又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地把他迎进了屋里。
“你的,我是说,林建军,他咋没在家?”一番简短而不够流畅的相互问候之后,韩家栋虽然有些支吾,不知该如何称呼蓝天秀的现任丈夫,但终于找到了自认为比较适宜的话题。
“他在莱山钢厂干临时工,平时不回来。”
“噢,那倒怪好!”韩家栋说完,怕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又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是说,能在城里上班,总比在家里忙活好。”
“你先喝点水歇歇,我给你做点饭去。”蓝天秀把茶壶里冲好水,放到韩家栋的跟前,然后木木呆呆地转身要出去。
“不用忙活,我在家里吃过了。”韩家栋说着,把那张存款单从上衣兜里掏出来,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除了衣裳和鞋子,你的存款单,我也一块儿捎来了。”
“你手头上一直怪紧巴,你拿回去取出来花了吧。”蓝天秀尽量保持平静,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地坐在床沿上。
望着坐在椅子上略显局促、表情木然的韩家栋,蓝天秀感到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像远在天涯,只能遥遥相望。这个曾让她一见倾心,这个曾经让她疼爱过,这个曾经带给她无限快乐和幸福的男人,为啥又成了别人的丈夫?对,是他爽约在前,先给人家做了新郎,她才一气之下改嫁跟了别人。他看上去又黑又瘦,倦容满面,昔日明亮的眸子里饱含着浓浓的忧思;先前的话语总是那么风趣幽默、充满激情和力量,哪像现在,吞吞吐吐,磕磕巴巴,瘪巴得就像又细又长的干豆角。他咋这样憔悴,难道他现在和吴有爱过得并不开心?
望着腰身已显做母亲在望的前妻,在这炎热的三伏天里,脸和手不但没被晒黑,反而比从前还要白皙,韩家栋认定她现在吃穿不愁,并不像在他韩家的时候那样起早贪黑,生活窘迫。再看看她这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整洁的庭院和满屋子应有尽有的陈设,他感到了一丝宽慰。看来日子过得蛮不错;那就好,那就好!
“有爱咋样,你们过得还好吧?”蓝天秀打破了又一阵长长的沉寂。
韩家栋鼻子一酸,两眼一湿,鼻音囔囔地回答:“我哪里和她在一块儿来。她为啥给家里写了那样一封离谱的信,我到现在还怪纳闷呢。”
“她走之前不是在你那里住过一夜嘛!”蓝天秀宁可相信他说的统统是假话,是为了骗她而撒的弥天大谎,否则太残酷了,太让她无法接受了。
“她是在那里住过一夜,可那是为了躲避吴家找她。前几天我才在泰城碰见了她。不是她告诉你又结了婚,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韩家栋还想把他“阳痿不举”的病情如实透露给她,借以证明他和吴有爱之间啥事都没发生,可转念又怕她知道了会更加替他担心,便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