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屈服。
别以为软声细语的明知故问能使我开口,长眼都看得出我只想当这位建筑兼摄影师的自负男是空气。只是那带笑的语气明明丝毫没有虚心检讨适才行为的迹象,却有阳光似地魔力,扫去先前乌烟瘴气的阴霾。
入耳当下,竟不知该生气哪样?乱伦的弟弟、机车的澳客,还是假掰的建筑师兼专栏作家。现在年轻人难道都这样口无遮拦,反应敏捷,自信得叫人甘拜下风?
不想回应他是真,谁知道他还有多少气人诡计。上餐前能体验六根清静,酝酿胃口,就谢天谢地了。于是转头继续撑着肘子,望向窗外灯红车停,灯绿人停。
可即便没开口,心里却明白,若不是他,这些来往行人驾驶,怎会令我产生他们或许正赶往某处与恋人约会吃饭的选项。于是,那久违的雀跃,感染出神微笑。
咦,是饿昏了吗?居然把远处某路人想成他?下意识别开眼盯着近处玻璃窗上的草写店名,那弯曲如水的流线,蜻蜓跳跃般的点撇,寄有法文的浪漫热情。
此时不得不承认,绍延钦选「法榭」来当做首次约会的地点,恰合我意,当然,背后尚那小小的个人怀缅远因。
说到浪漫,以多数女性的观点来看,男追女该比女追男要浪漫吧?
可对我这左脑发达的异常女性,暧昧过程除了忐忑,毫无浪漫可言。
好比刚刚从不是女友过渡到老婆、姊弟乱伦,会有人觉得是耍甜蜜吧?我不禁又摇头笑了。
等等,倒回一点。我猛然转头瞪向对面,準备为自己正名,怎幺也不能由着他人前老婆老婆乱叫吧!
人勒?去厕所吗?不会看完菜单发现钱不够,于是落跑吧?绍弟弟,有事可以跟姊姊商量,就算现钞不足,还有卡可刷啊!
不禁觉得像被仙人跳,还好,目前没损失什幺。
算了,笑容可掬的服务生正上前菜呢!芦笋沙拉及麵包,侍者贴心介绍酱汁风味独特,可沾酥脆麵包吃。美食当前,管他去哪,记得回来结帐便是。
嗯,有之前原址那家义式餐厅的水準,但若拿现在这间装潢价位都高贵的新法式餐厅跟四年前只卖平价义大利麵的小餐厅比,刚刚代经理罗主厨肯定不屑一顾,觉得客人没品味不懂吃。但说实话,我心里还挺怀念这栋楼改建前那家餐厅。
一家大学时偶然光顾便爱上的义大利麵餐厅,后来因生意好而搬到现在的大楼。
餐点本身的食材及费工程度或许没有新餐厅讲究,但从脚踩裁缝车式餐桌、衣服菜单、现点现做的义大利餐点,和最后当季新鲜的水果及现榨果汁,样样用心精緻,令人回味。
记得那时所属公司正逢扩编改组,常常暴肝工作到天明,中午与校友兼同事便想吃盘最爱的料理解馋,一同回忆大学点滴,于是开车绕路至餐厅吃上一客香浓道地的义大利麵,是当时身心最大的慰藉。
可惜大楼改建前,老闆聊起餐厅将随着结束营业,只因他坚持餐点必须物美价廉,日后必定负担不起新大楼昂贵店租,加上肯耐心等待现做餐点的客人越来越少,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使他不得不结束开店的梦想。
当时的我,逃避着离别,无论是怀念的美食记忆,或同学同事的友情,改建前半年,竟默默不再去了。心想如此一来,就能在回忆中任性盲目地假装餐厅一直存在,大学与初进职场的美好记忆便能延续。
或许我不想告别的是那段无忧的年少时光和原本合作无间的同事情谊。
直到八年后的今天,应正搞失蹤的小子要求,才再次回到这熟悉的地点,不得不面对事过境迁的惆怅。
但未曾失去,又怎知那段人生过程弥足珍贵呢?
「不等我就先开动啦?」这幽怨声音中断我缅怀过往美味的思绪,而随后飘来的眼神像抓到谁偷吃一样促狭,我也不知心虚什幺,赶紧嚥下口中没嚼碎的麵包块,差点噎着。
瞧这弟弟也太自我中心,还要人等?姊姊看在前菜超美味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我回他个喉咙噎住不便说话的手势,跟着低头寻抓水杯。喝口水润喉气顺之后说「说我呢,吃顿饭老坐不住的是你吧!」我的视线跟着他,落在他撤下相机背带的动作,原来是去拍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