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信
<第一封信>
何鸽:
你说呢,这封信你收得到吗?
罢了,不管你收不收得到,这信我还是得写的,写给自己,也写给可能在某种因缘际会下收到这封信的你。
人一老,很多事也觉得说不準了,当年离开上海到台湾来,本也是想着过个几年就能回去,没想到这事一拖,就等到白了双鬓。
何鸽,你是个太过温柔的人,所以放不下我,肯定也放不下莫紫莺,我替你做了决定,我让自己走了,让燕语离开,让莺声留下。你和夫人的安排在日后想起来,我都谅解,都是在为我好,不想淌太深的浑水。以前我曾恨过,觉得是你们抛弃我,但如今这样的念头已经没有了,心底的结解开了,释怀了之后,对上海、对你,我更多的感触是念想。
何鸽,这幺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起我?
我偶尔会想起你,想起莺声燕语,想起你的戏班,想起那些热闹的歌楼……可是,何鸽,当年的我们还是敌不过岁月,回忆的主角如你,大概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公公了,而我,也是个当了外祖母的老妇人。我们和我们所记得的都会被淹埋在时代的流水底下。
一旦有了这种觉悟,我就觉得其实生命也不过如此,没什幺好执着的。
我们这边以前经常喊着反攻大陆,现在则是在渴望台独,政治的欲望一直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未来会发生甚幺变故谁都说不準,我那读书的外孙女从书上学来的,听说你们那儿过得也挺热闹的,土改、大跃进、文革……你们是不是都一切安好?
在这里总是会我祈求,希望你和莫紫莺永远都能安稳的度过这些变故,如同我所希望的,你们能一块儿岁月静好。
何鸽,你恨不恨我?
恨我当年一声不响地离开,恨我在那夜对你说了那幺决绝的话?
当年没能告诉你,我去了台湾,和李飞鹰一起。我是刻意不说的,不想让你来找我,把该演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演完了,幕就落在那年的上海城。
我是个身世飘零的戏子,但就算是如此的我,也终究是有了个自己的家。我在台湾和人组了家庭,在这儿过得不错,你现在读的信(要是能到你手上的话),就是我外孙女替我写的,你大可安心,不必再为我忧烦。我过得很好。
至于你託人给我的那些东西,我丝毫未取,想着有机会要全部还给你。何鸽,你没有欠我什幺,我们俩彼此不相欠,只是错过了,擦身而过得毫无道理,却又像是冥冥注定,你没有对不起我,而我也不对你抱有亏欠。
我们都好,岁月静静地淌着,我们都该活得心安理得。
人老了,好像也特别啰嗦,信越写越长了,却还是不知道读信人到底会不会是你呢。就先这样吧,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读到这封信。燕如雪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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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何鸽先生(或其家属):
您好,我是「燕如雪」的外孙女,其实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外婆原来还有第二个名字,她有和我提起过何先生,但却很少提起自己以前的事。
外婆生前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只可惜,她这辈子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她叮嘱我,总有一天要把何先生当年给她的东西全部物归原主,我打听了很久,最后才辗转得到他的消息……总之,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找到这个地址,如今将旧物和信一併附上,我想外婆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但基于私心,我留下了那对白色瓷鸽,外婆很喜欢那两只鸽子,我想让牠们陪着外婆下葬,还请谅解我这晚辈的私心。
祝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