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碧空,万里霜原。大雪终于织成银毡,铺满了大唐帝国北方的各道各州。
崔宁带着皇甫珩与党项卒从,贴着京畿道的外围,自西向东穿过洛水、无定河与汾水。四人骑的都是自己相伴多年的良驹,但日行三百里比上阵打仗还要伤马,他们不得不在进入忠于大唐的河东道后,寻找邮驿换马。
由于出行的紧急与秘密,河东节度使马燧不可能从邸报上得知自己的地盘里会经过朝廷特使,辖内的官驿自然也未得通传。但崔宁已是二品大员,服紫不说,腰间还挂着亮闪闪的金鱼袋。他铁青着脸跳下马来,不发一言却自有威仪,官驿前眼色伶俐的驿卒早已去禀报了驿长。
驿长见到崔宁的派头,又瞧见皇甫珩的坐骑是屁股上打了花印的,哪里还敢多嘴问他们要传符,赶紧哈着腰将几人迎进屋去。
崔宁坐下后,喝了一口热酪浆,对皇甫珩道:“马河东治下不错,这驿站旁的苜蓿地,整饬有序,田亩也宽,当有好马。”
又道:“此地往东,是李怀光与田悦对峙的魏县,再往东北,是潞州。我瞧那驿长是个办事麻利稳妥的,你不如写书一封,给潞州宋府报个信,不然,你那老泰山,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已出了阁。”
崔宁虽身居相位,但武人出身,说话直率,与姚令言又有几分旧交情,因此对皇甫珩颇带了些长辈对子弟的关怀之意。
皇甫珩心下感激,喏喏称是。又想到泽潞就在邻镇,倘使若昭跟着自己,不几日便可回到潞州,转危为安,奈何却被天子留在奉天。
他心头微微烦闷,热酒下肚不免流露出来,叹气道:“崔仆射,晚辈行事还是鲁莽了。”
崔宁知他何意,轻哼一声道:“我们武人,哪里如那些文臣爱耍心眼。咱们在御前,于公于私,讨恩赏也好,骂奸佞也好,皆是直言相陈,老夫这辈子便是吃了这个亏。你……你的祖上不也是如此,罢了罢了,我瞧着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不过倒是投老夫的脾气。来,再饮一杯。”
将卒四人在驿站歇了一宿,翌日换马。崔宁拍着自己爱驹的脖子道:“你老了,经不起折腾,好生在此地享几天福,等老夫回来接你。你是个福将,素来驮着老夫躲灾避祸,此番也要保佑老夫,说动李怀光那蛮胡,莫让老夫像颜少师般,至今在李希烈那儿不知死活。”
提到颜真卿被卢杞算计这一节,崔宁又是气血上涌,对皇甫珩道:“待奉天之围得解、天家回到长安,老夫定要告老致仕,省得整日受卢杞那奸贼的鸟气。什么左仆射右仆射,老夫在西川什么快活日子没过过,还在乎这挂名相公为官既然不能得圣上器重,老夫不如回蜀地吃我的荔枝去。”
崔宁一路便是如此牢骚不断,倒让皇甫珩觉得这老相爷颇有赤子之心。再者,他也庆幸崔仆射如此能言,自己跟随护卫便是,不必在李怀光跟前遣词造句。
“我这样笨嘴拙舌之人,竟能娶到阿昭。我只道王侍读、陆学士那般的斯文士子,才能得阿昭青眼。”皇甫珩想到妻子,不由胸清气顺,挥手一鞭,纵马奔驰于宽敞的官道上,任朔风拂面,竟是感到自泾师叛变来从未有过的快意。
当是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已在魏州附近扎营近三个月。
河北诸叛镇,成德、魏博、幽州等素来是同气连枝。而李怀光祖上虽是渤海靺鞨人,其父辈在幽州一带屡屡为朝廷建得战功,但李怀光一直跟随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成名后主要辗转于邠宁、泾原、灵州等大唐西北地区,对于东部情形不太熟悉。
李怀光领着一万五千名朔方骑兵步卒来到魏博,长途奔袭尚未扎营,就被从幽州赶来援应魏博镇的朱滔打个措手不及。此时正是涨水季节,魏博节度使田悦命人决水,李怀光的朔方兵只能退到魏县高地,自此在魏博镇陷入僵局。
本来,李怀光想等秋来马壮之际,再命朔方军调来五千铁骑,和马燧、李抱真等朝廷亲藩节度使商量着如何再战田悦。
不料,进入九月,马燧和李抱真那边,迟迟不见派使者来接洽。李怀光正心急如焚,帐下有僚佐道:“节下,此事不奇怪,圣上将神策军李晟派来河东,又派大将军哥舒曜去襄城讨李希烈。既然天家出面平叛,吾等藩镇武人不如暂且观望。”
李怀光细想,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