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阗静着神色,双眸涂漆,她并不在乎其它人的看法,却瞥了一眼公子沧月,见其于孙鞅、勋翟等将领簇拥,仍旧炯冷沉声地盯着下方来者不善的赵军,眉峰紧拢,却并无其它异色,心底方稳了稳。
因着赵军旗幞战擂大军皆铺垫于平陵县武关后方,只率先派遣一支前锋兵临城下,看似在正式进攻前要准备一次双方谈话。
如今戚冉将她独自摘出,便等同令她成为众矢之的,若她此时再畏畏缩缩藏于人后,岂非失了风度于人前。
她决定不再避其锋芒了,大步垮前,流逸似水般衣摆迎风摇曳生姿,她目光凛然无惧,站上墙体垛口(城墙上呈凹凸形的短墙),身形迎风如碑而矗,面容姣好,神态悠闲,似风中孤傲亭立的百合。
戚将军目光一窒,他驭马倒退几步,扯斜彼此之间的距离,以便更能够直视打量清楚她此刻的神态表情。
每再见一次陈三,他皆受刺激一次。他不懂,此稚儿姑子岂敢一次比一次更沉着冷静,岂敢在一次又一次挑衅欺罪于他后,仍旧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究竟是谁借给她有胆子,令她如此从容、洒脱、无视一切!
难道她就不怕不惧不恐惶乎
要知道,他戚冉背后……可是整个横走森森钢铁般威吓天下的赵队啊!
别说区区一楚国名不经传的小姑子,哪怕是诸侯楚君面见于他,亦会胆颤三分,面惶嘘嘘!
若是一般的姑子,哪怕是公孙贵女公主,面对大军临城,面对着一群兵戈铁森气热汹汹的杀意之势,怕光听闻便忆吓得腿颤发软,哪会如她这般不退反进,直面迎敌。
除了她的衣袂与她的青丝因风而乱,她笔挺的身姿,她冷清的表情,她幽深乌黑的眼神却无一丝撼动。
她此时淡得如此地洒脱,淡得如此地……令人又爱、又恨!
彼时,戚冉的表情一变再变,眼神极其复杂,那一刻,他仿佛忘记了此趟出兵的真正目的,忘记了此城之中他真正对手乃公子沧月,忘记了城中数千沧月军与身后那数万斗志昂然的赵军,一句破膛而出的咆哮与风声齐吼,似要贯穿众人耳膜般破啸。
“陈三!只要尔立刻交出窝藏之人本将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尔与此城共消亡!”
随着他此声而出,天空的成片乌云随着旷逸残卷的风气飘过,遮住了城楼上一大片阳光,云下站立的陈白起,面色一点一点地阴暗了下来。
陈白起抬眸,密睫似呼吸轻微的蝶翼,她直视着他,隔着天与地的距离,此时她已非初来乍道战国的陈白起了。
她目光清澄如冼,于高处与他对峙相望。
“戚将军,你兴兵而至平陵,当真为陈三而来”陈白起淡声相询。
戚冉指关节一紧,咬牙冷嗤一声:“尔算什么人物!”
言下之意:非也。
“陈三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物,然……此城你不妨破一破,看陈三是否如你所言会与此城同销亡!”陈白起笑着抬起下颚,她轻扬起了阔袖,那迎风鼓起的衣袍猎猎令她欲乘风归去般飘渺,她声音清亮如歌,言辞带着一种潇洒扬逸,以一种从末有过的骄傲姿态,向四周宣泄而出!
戚冉闻言,顿时气结,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上城楼,将这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恶妇拽扯下来!
好一个陈三!好一个……
这时,一直沉默融入一片士卒同色的神秘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他一笑,瞬间便牵动了所有人的视线,以他为中心的队伍齐齐散去,露出一个缺口,如同朝圣般万众瞩目,他骑马缓缓始出。
“陈三啊,你莫非当真一点不惧”
神秘人一开口,戚冉便一震,他眼神变幻几瞬,再看了一眼上空的陈白起,便狠狠勒马掉头。
陈白起垂眸,在眼睛下盖出一个弧形阴影,她本想答一句简单“不惧”,然手心硌入皮肉的【九黎药鼎】却开始发烫了,却不知为何话刚到嘴角,却变成一句:“非也,然……今见故人,云胡不喜。”
——能够再见故人一面,我很高兴。
陈白起收起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态度,眉目如水,浅且柔,朝神秘所在方向远远地盈盈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