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是一座构造十分复杂的宫殿,向来作饮宴、接见外国使臣等用,由前、中、后三座大殿聚合相连而成。中殿为麟德殿正殿,上下两层,二楼东西两边各有一弧形飞桥,通向两座建立在三丈高台基之上的小方亭。前殿与中殿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通东西二门,门外各有一长廊,自台基向下绵延数丈,穿一矩亭,出矩亭之后,两条长廊均向南一拐,西者又接一矩亭,亭连学士院外墙,东者接会庆亭。两座矩亭面北则各自向上延伸一座架空长廊,直通后殿两侧的郁仪楼和结邻楼,从而将中殿与方亭环绕在内。整座麟德殿重重叠叠,气势宏伟,遥遥一望,巍峨而壮丽。
是夜,虽已入秋,仍有些暑热迟迟不走,带着几分蒸笼般的气闷,凝结在麟德殿外。李显将家宴设立在结邻楼内,四面将窗尽数打开,夜风畅通无阻。
此番家宴十分随意,李显与李旦在东侧最为通风之处相对而坐,五兄弟则与温王一同位于西侧,三三相对而坐,两辈之间各自为政,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李显一见到李旦,本来便浅的一些怀疑便尽释了。他这性格绵软又温和的幼弟啊,当初见自己回来,便十分固执地要让出太子之位,阿娘未有定夺,他便茶饭不思,而当自己终于重登太子之位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吃点东西,却是双眸含泪地来找自己,对自己说:“若不是你鬓角的白发太过刺眼,我便以为,你我还是少年。”
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呢。怎么一坐上皇位,自己也多疑起来了呢。
可是制书已下,帝王不能朝令夕改,只好先让几位侄儿出去走走,过几年便把他们都叫回来吧。
李旦得知太子谋反,又见李显下此制书,便心知阿兄起疑了,此番入宫谢恩,本想看看阿兄对自己到底起疑到什么地步。可一见李显眼含愧色,他心中的那一点失落和委屈,也全数消散了。
他们这一对兄弟在母亲对权力的渴望之下,受了太多的苦,本是同根而生,同病相怜,何必学魏文帝相煎太急他们又都多大了,此生又剩多少日子,何苦都拿来算计,算计的还是彼此仅剩的骨肉至亲?李显和李旦这一边开始回忆起幼年趣事,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年轻一辈那边见长辈们果真不管,早已喝开了,唯有李成器时不时地稍加制止一番,又紧接着被李显遥遥拦下。
李成器自是十分无奈,可见弟弟们已褪去了被外放的郁结,各自畅快地笑着,心中便是一软,只好随他们去。转眼一瞥,见三弟眸光深邃而莫测,举杯而笑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觉想起了方才一幕。
那时他们正跟着圣人和阿耶向麟德殿走来,迎面碰上一位体魄壮健的中年宦官。那宦官名为杨思勖,圣人十分器重他,竟对他松垮不整的领口视而不见,还谈笑了好几句,仿佛他曾立下过什么汗马功劳。杨思勖看起来性格十分粗犷,有些胡人的蛮,心却细也实在,受到圣人如此恩宠,走路都有些飘,竟没迈几步,就撞上了三郎。
三郎一脸怔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杨思勖,站直了冲圣人行礼。
圣人只哈哈一笑,还为杨思勖向三郎求了情,三郎怎敢托大,自是笑道:“侄儿有福气,能与杨内侍不撞不相识。”
众人又是一笑,至此拜别分道。三郎向来噙着浅笑的唇角便开始溢出几分深沉,情绪也有些不对,似在……发怒。
又过了一会儿,老少两边都有写微醺,三郎才起身走到自己身边,说自己有些酒醉,要出去走走。李成器抬头见弟弟目光坚定,不觉又想起不久之前,五郎随他自乾陵回来后,便哭诉了萧江沅的死讯。
当时三郎没有制止,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却也没有一丝悲伤之色,只是怒意极盛,正如此时此刻。
李成器只得低声一叹,道:“快去快回。”
李隆基见大哥心照不宣,便点了点头,又向李显和李旦长揖一拜,才无声地退下。
他顺着结邻楼南下的长廊快步下楼,心跳越来越快。刚到矩亭,他便转身朝通向前殿和中殿的长廊一拐,却只走了几步,就抬腿一翻栏杆,向结邻楼台基与方亭台基之间的阴影处走去。那里站着一个有些瘦弱的宦官,较数日之前长高了些,身上的浅绯色袍衫也合身了许多,垫肩让她的身姿多了几分男子的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