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等范蠡说下去,王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先生不要多问,只管随我来就是了。”
见他这么说,范蠡只得咽下嘴边的话,跟着他一路走进去,来到后院一间厢房里,夫差赫然就在其中,伯嚭陪在一旁说话。
瞧见范蠡进来,伯嚭乖觉地与王慎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下夫差与范蠡二人。
范蠡怔怔站在那里,想是过于诧异,连礼也忘记行了,夫差笑道:“才半日不见,少伯便不认得本王了吗”
范蠡惊醒来,连忙俯身行礼,随即小心翼翼地道:“大王怎么会在太宰府中”
夫差拂一拂袍子,淡然道:“本王有几句话想要问你,又不想相父知道,思来想去,也只有太宰最为合适。”别看他说得轻描淡写,若是将这句话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思量,便会觉得极恐怖。
范蠡躬身道:“大王只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夫差点点头,道:“你之前说,杀未必是不仁,不杀亦未必是仁,所以你是赞同相父说法,处死勾践的对吗”
范蠡默默不语,夫差也不催促,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他的回答,在喝到一半时,范蠡终于说话了,“在下不赞同。”
听到这话,夫差目光一亮,“为何”
“勾践活着,大王可用他来制约甚至控制越人;若是死了,那些越人就会群龙无首,再加上对吴国仇恨,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成为一把对付吴国的利箭。虽说越国战败,实力大减,但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一个国家。杀确实未必不仁,可百姓不懂,他们只会单纯用肉眼看到的事情来辩别;对他们来说,滥杀之人就是暴君,就是不仁。”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一字一字道:“大王若想成为仁君,得尽天下民心,就一定不能杀勾践。”
夫差按下波澜起伏的心思,不动声色地道:“这些话,你为何不当着相父的面说”
范蠡故意苦笑道:“相国大人的心思,大王最是清楚不过,在下若是说这些,恐怕此刻就没机会站在大王面前了。”
夫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是把相父瞒得好苦,这是不是叫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范蠡愣了一下,低头道:“大王言重了,在下只是想求一个自保。”
夫差把玩着精巧的茶盏,半晌,忽地道:“良禽择木而栖,既然你的想法并不得相父认同,不如来本王身边,相信更能才尽其用,本王亦不会亏待你。”
范蠡自是想去夫差身边,更加接近权力中心,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再说了,夫差此刻与其说是招揽,不如说是试探。
“多谢大王美意,不过相国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并未打算另投他人。”
夫差轩一轩英挺的浓眉,诧异地道:“你这是在拒绝本王”
范蠡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拱手,“还请大王见谅。”
夫差侥有兴趣地打量着范蠡,人,他见得多了;有才华的人也见了不少,可能够面对富贵荣华而丝毫不动容者,还是头一回见,这个范蠡真有几分意思。
“听说你本是一个越臣,难得本王肯不计前嫌,你却这般不知好歹,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砍了你的脑袋吗”
范蠡肃然道:“大王英武仁德,百姓景仰;在下相信大王不会因为几句直言,就取人性命。”
“你看错了。”夫差眸光一沉,冰冷的杀意自眼底迸射而出,令四周一下子没有了温度,明明是盛夏,却有一种置身寒冬的错觉。
范蠡露出几分诧异与畏惧,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平静的模样,铿锵有力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大王真要杀了在下,在下也绝不敢背弃相国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夫差终于绷不住脸,摇头道:“你这不叫忠心,叫迂腐。”
“请大王责罚。”面对范蠡的跪地请罪,夫差摆手道:“罢了罢了,本王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你这样坚持,就算了。”
范蠡小心翼翼地道:“大王不杀在下了 ”
夫差好笑地道:“你都给本王戴了那么多顶高帽,本王又怎么好意思杀你。”
范蠡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道:“多谢大王不杀大恩,范蠡必当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