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葬完铜马,谢暮烟在坟前哭了会儿,纤细的玉指扶在木质的墓碑上,久久不愿离开。
李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对于面前这个哭泣的女人,她谈不上喜欢,也生不起讨厌。
说到底,她心底已经空空荡荡,不存一物。
谢暮烟站起身,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泪痕,“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事。”李菁淡淡地答道,心里不禁想起自己当年撞见谢暮烟和刘驽共寝一幕的那个雨夜。
当时她同样哭得很伤心,分不清脸上流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让她站在这个曾经憎恨的女人面前也能淡然处之。
李菁没有谢暮烟的运筹帷幄之才,当不了刘驽的左膀右臂,也没有此女那般缜密心机,做不到行事滴水不漏,她说到底不过是个江湖儿女,平生皆是随心行事。
眼下的李菁,说不上能站得多高、看得多远,却心中敞亮。她看着谢暮烟这个曾经憎恨了十数年的对头,心中虽有百感交织,却不再会让她冲动得忍不住拔出刀子来。
夜已深,两人决定返回大理寺,一路无话,在后院的老柳树下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厢房。
李菁推开门,看见屋内自己熟悉的场景,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反锁上房门,卸下行装,以放松的姿态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脑后为枕。
她所练的潜龙九吟功和袈裟斩相辅相成,皆是在行动中修行的功夫,走路是修行,吃饭是修行,睡觉亦是修行。只要境界到了,功夫自会提升,即所谓人生无处不修行,倒是符合佛家修身的道理。
她原本以为父亲生前只教给自己一些杂派武功,却不肯将最为深奥的滴水功传授,可经过这些年的修行,特别是近来突然大悟以来,愈加觉得父亲传授给自己的这两门功夫深奥无比,比起滴水功不仅不逊色,甚至有卓然胜之的趋势。
那一日,李菁在慈恩寺中回想父亲生前的种种,听见不远处有僧人的念经声传来,她起初不起意,后来竟渐渐听得入了神,从中悟得了一些生平从未想过的道理,生出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武功开始突飞猛进,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而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寥寥数日之间。
武学境界明通之后的她,开始对父亲所授武功产生自己的见解。如果说潜龙九吟功说得是人生无处不修行,正所谓水无常势,龙无常形,一切皆要识透自己的本心方能有所精进,那么袈裟斩中的十二大式喻示的则是盛极必衰、月盈则亏的道理。
所谓正与反、上与下、左与右、平与斜、顺与逆、怒与非怒,这六对截然不同的事物之间存有相辅相成的含义,若是径自偏向一方,那么心境必有缺陷,缺陷一生,则武功难成。
李菁曾经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丝毫看不得的东西。她耍过无数种狠辣手段,可每次用过这些手段之后,却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她当初无法看透其中的原因,现在却已经明白,一切皆源于自己的过于执着。
执着生情,执着生恨,同时执着也让人盲目,既看不情事物背后的真相,也容易走向极端。
她越是心狠手辣,做事时越是难掩内心的虚弱,特别是在夔王与父亲大战时,更是表现的无比懦弱。她越是狡猾,越是容易在擅长的阴谋诡计中留下破绽,以至于被谢暮烟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刘驽嘲讽得毫无还口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