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遇安站在父亲身前。这两年,她长高了不少,现在已经到了父亲胸口的位置。可是她依然觉得父亲很高大,是那种她如何努力跳跃、攀爬都触手不及的高大。
好像一面墙,以前,父亲的双手是梯子,她若想看一看屋顶的光景,父亲便把她架在自己的双肩上,那么高,她一点都不害怕。
不知何时起,她失去了梯子,墙只是一堵冰冷的墙,她站在它面前,被禁锢,被压迫,仰望春风秋雨,阴晴不定。
看到女儿,看到她就站在书房门口,童乐有那么一瞬间的冷怔,转眼经已无情。
童遇安仰着头,目光冷沉沉地看着父亲。
“回去睡觉吧。”童乐淡淡地留下了这句话,绕过女儿就要走。
童遇安拉住父亲的手,童乐立定脚,低头看着女儿。
童遇安走到父亲身前,把眼神变得更为冷漠,平定地开口:“给我妈妈道歉。”
童乐看着女儿,半响,还是说:“回房间吧。”
他挣脱女儿的手,向前走。
童遇安说:“不如你们离婚吧。”
童乐一顿,有些僵硬地转过身,隔着半米的距离和廊道里柔和的灯光与女儿对视。
童遇安绝望地闭了闭眼,眼泪流下,她调整了呼吸,认真地开口:“我说真的,我希望你们离婚,我跟妈妈,我们到星越城住。”
童乐脸上肌肉搐动了一下。要说听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要求自己与妻子离婚这样的话,没有悲愤,是假的。他强抑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童遇安深吸一口气,说:“我觉得这样大家都好。”
童乐说:“好在哪里”
童遇安说:“爸爸的心里。”
童乐几乎咬牙,沉了一口气,说:“童遇安,你知道离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童遇安点头,回答:“知道。两个人离婚,一个家庭的不幸。林叔叔和温阿姨也是这样的,所以,林泽心里一直不好。”
童乐拧眉,呼吸愈加沉重,说:“你知道,你还要这样说”
童遇安看着父亲,哂然一笑,说:“平衡爸爸的心理呗。”
童乐看着女儿,听她说下去。
童遇安不再畏惧什么,她看着父亲,只觉得悲愤快要将自己湮没、摧毁。
“在爸爸心里,妈妈有丈夫,有女儿,不像林叔叔他们一家那样不完整。我有爸爸,有妈妈,没有像姐姐弟弟那样悲惨。我们是幸运的。可是爸爸认为这是错的,错就错在,我们家是完整的,错就错在,我和妈妈没有不幸。爸爸你心里不平衡,于是,亲自给我和妈妈制造不幸。看到我和妈妈痛苦,你就舒坦。看到我和妈妈笑,你就觉得我们丑陋,所有人都哭,你们凭什么笑!在我对爸爸还没有失望透顶的时候,求求你,尽快和我妈妈离婚。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跟你这个变态生活在一起!”
童乐一个耳光扇了下去。
啪的一声,太用力,太响亮,犹如一记闷雷,震颤了整栋别墅,融入了这片生育她、呵护她的土地,埋葬了十几年的父女情谊。
力度实在太重,童遇安本就浑身虚脱,直接被抽到重心不稳,好像蝴蝶一样坠落到地上。
这一巴掌落在脸上,被时间黯淡了当时绯色。
这一巴掌落在心上,永远铭刻了无法抹煞的疤痕。
云影从书房出来,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女儿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头发掩脸,看不清模样。丈夫眼睛赤红,盛怒犹在,他看着女儿,右手举在半空,轻轻颤抖。
云影瞬间泣不成声,浑身都在颤抖。她恐怖地看一眼丈夫,来到女儿身边,把她揽入怀中,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发出最为温柔的音节:“安儿,妈妈抱……”
就在现在这一瞬间,童遇安终于真正地明白到了自己的心从未违背过自己的意识,原来,她说了十几年的最爱最爱爸爸,是真的。
直到这一刻,她最爱最爱的人,依然是爸爸。
可是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心口如一地对父亲说出一句我爱你。
多年以后,回头细看,原来这一晚,她已长大。
翌日,云影很早起床,化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