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童一手捧一张半尺大小的黄麻纸,另一手捏一块黑乎乎的石炭,蹑迹敛藏于缉事监提督衙门对面一堵石料矮墙后头,不时伸头探脑地四眺探看,以极快的速度将目光所及之情形一一涂画在麻纸上。
薛童在矮墙后约莫勾画了半柱香的功夫,待图纸画讫,薛童返身蹿进巷里,改入一条间道疾行,寻到了正围作一圈百无聊赖、蹲在某条胡同犄角旮旯处大嚼着烟叶的尚文诏几人跟前。
薛童将那张涂满炭迹的黄麻纸赍至尚文诏手中,接着俯身禀道:“先锋官大人,天策军巡防士卒数目众多,守备鲜有罅漏,几无破绽可寻,提督衙门外各条街上的要害位置皆被布上了蒺藜和拒马,卑职这一圈看过来,单就绕着衙门梭巡往来的骑军,每个时辰就有将近二十余个...卑职已将摆在显眼位置的几个岗亭、哨位都替大人标记好了,至于远处的望楼和暗处的布置,卑职力不从心,不敢冒然现身去探,先锋官大人恕罪。”
“何出此言,何出此言,有劳纯保了。”尚文诏瞧了几眼薛童递过来的手绘布防图,对薛童好生褒勉赞许了几句,又将手中麻纸折叠放入衣襟子收好,随后转对身边的众人说道:
“诸位,我几人势单力薄,和衷共济乃是应有之义。大伙犯入险境,遇事断不可失张冒势、鲁莽行事,今日纯保做得就极好...大伙如今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性命牢牢栓在一起,保不齐哪里生出些疏漏,大伙便都得栽到天策兵的手里,此番若想成事,先要保得性命不失,再谈其他,日后每有行动,诸位务必要明断形势,万事量力而为,小心为上。”
尚文诏稍一停顿,环视身边四人一圈,一改往常的和善神情,抬高嗓门一本正经道:“另外,本官晓得诸位心系城中的家室妻小安危,尚某亦替各位弟兄担心,可是,这不恤私情、秉公灭私的恶人,本官却是要做的。”
尚文诏亮出唐秀授下的先锋印,突然严厉道:“即日起,凡是还认本官这先锋官的,未经本官点头同意,均不得擅自脱队独行走动,亦不得探看家小妻儿,咱把丑话说在前头,若谁人行为草率,因为劳什子私事陷进天策兵的手里,便是不拿同僚弟兄的性命当回一事,亦是不拿本官与指挥使大人当一回事,先不论能不能躲过那天策兵们的断头刀,只咱羽林卫的家法,对明知故犯、违抗军令者是如何惩治的,想必诸位心里该当是敞亮的很。”
毛、杨、薛、吴四人齐齐半跪行礼,连称谨遵先锋官大人之命,不敢有违。
吴泽往前稍稍挪动半步,礼毕起身一拍大腿,一张宽脸上写满毫不在意的神情,微笑着对尚文诏道:“尚大人,要卑职说,咱羽林卫的旗校个个都干惯了刀头舐血的买卖,脑袋都从来不惜,抛家舍业更不在话下,区区婆娘娃儿,没了再找再生便是了。”
尚文诏听闻吴泽所言,颔颈一笑又不住摇头,将一旁毛兴对吴泽这厮那含而未发的不屑与鄙夷、杨士奇尴尬干咳的模样,还有薛童那泥塑木雕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想:“若仅凭几句空口白话便能给你们镇住,那倒真的稀奇了...看来你吴某人便是大伙中最大一块滚刀肉了...”尚文诏嘴上只道一句:“好了,天色不早了,这就去找其他弟兄汇合歇息吧。”尚文诏口中所谓其他弟兄,便是另外五个前锋队的成员,先前在尚文诏一行人寻“佛龛”接头时,这另外五人分头散进京师各处,为大伙寻觅新的落脚处了。
“还是得靠自己啊...”尚文诏心间默叹一句,率先转身开步,四员部属则紧随其后,眨眼间,五人便齐齐消失在了狭窄的巷道网络之中。
——
腊月十三日下晌,唐家别业外。
不论白日还是昏夜,京师的街面上时时都有一队又一队身着大红袄子的天策兵巡街而过,比之往日严厉百倍有余的新宵禁规矩,随着红袄兵们的入驻,在京师里推广了开来。
平日里,若是因半夜闹病、抓药看郎中这等无关痛痒的事情出门时被巡夜的士兵撞到,多半挨几句臭骂、破费几枚铜板,便能安然无恙通行走脱;而自从天策军接管了京师,如有暮鼓时分过后在街市撞上巡夜兵卒,或是家中灯火尚未熄灭被巡行士卒发觉,除却那些真正遇上生育、办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