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说实话,他们也未必公允,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立场,对状况的了解有所不及;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只有在判官的笔下才会有公正无隐的评判,这让他心中稍微兴奋。
“我这一生里所做的所有事都经得起公允的评判,大概只除了两件事,”苻坚心想,不那么拿得稳,“有件事我也心中有惭,但或许只算半件,那么就是两件半。”
“起兵夺了苻生皇位这件事当然不是,即便有许多他没做过的坏事加在了他头上,但他确实打算诛杀我和苻法,我只是自卫,即便这自卫不得不走到了后来的局面,我也不会假装后悔。”苻坚摇着头,思绪回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止一件事,而是许多件事相互映证着,都能证明假设再晚两个时辰,被缚伏诛的人就是自己和苻法;自己能够调集人手反攻入未央宫中并且一举得手,纯属运气站在了自己这边。
“太后让我离开长安三日,这三日内她和李威设计将苻法系捕入狱,我明知道她会这么做却没有反对,而是安然地避出
城去。苻法入狱之后我明明可以下令赦免他,却也没那么做,大概是因为我心里暗暗恐惧,担心苻法将来也会像我对付苻生那样对付我。”苻坚往前偶尔这么想,但从未像此刻那样深入,而是匆促地避开,“如果有这个担忧就可以为我那么做辩护,那该杀的人不知凡几,那么做以后我又和前代的羯人暴君又有什么区别苻法是最不可能那么做的人,他比我还要心向忠恕之道,我心里再清楚也没有,所以我后来才赦免了苻阳,即便苻阳是真的犯了谋逆大罪。”
“这件事该怪我的妈妈么她为了让她的亲生儿子坐稳王位,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真正错的人是我,我既软弱又虚伪,我也不是服软于妈妈,而是服软于我内心里的恐惧和贪欲,我害怕哥哥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至少在那一刻是这样,所以顺水推舟地放任妈妈处死了哥哥。”苻坚在心中把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评判此事的判官会知道这一点,我想隐瞒也没办法。”
“第二件事,还是这件事,是另一个兄弟,苻生。”苻坚心里坦荡地想,“那时候满朝文武没一个人站在他那边,他被我严密地控制着,绝搅不起任何的风浪来,我却始终还是担心他死灰复燃,担心他或者仍然可以影响朝臣,终于在他被贬为越王之后派人杀死了他。这不是王者所该做的,我夺走了他的天下之后又取了他的性命,既不坦荡,又非必要。之后十数年许多本家的兄弟纷纷起兵反我,无一不是肇因于此。如果我勇气足够,一开始就坚持本心,敢于做对的事,那么既不会有诸位兄弟起兵反叛的事,苻融这次驱逐我也未必会发生。”
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有一厢情愿的臆测,引喻失义之嫌,世事未必如此——可又该怎么样呢他还是迷惑。
“还有半件,是关于苟芸慧的。她是我的正妻,嫁给我之后为我生儿育女,管束家庭,贤良淑德没有一件不合乎礼仪的,可是她始终不大喜欢我,我也不大喜欢她。这其中的原因不必多提,但总之我没有做到像苻融那样一生只有一个女人,而是娶了许多女人,生了许多儿女。这件事并不违反礼法,为人尊者,为人君者,又或是富而有力者都会这么做,可我心里知道我是对不住她的,所以这一定要算半件,只算半件。”
“除了这两件半之外,我这一生所有做的事情,都无愧于心。”苻坚死之前已经回溯过所经历的一生,此时他又重新想了一遍,俯仰地自省,他这么列出来,是为了在判官评判时可以做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