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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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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诸法之空(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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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仲又梦见那个画面。他仰面躺着,厚重的棺盖缓缓地合上,天空一寸寸地缩减,直到完全被遮住,变作完全的黑暗;接着他的视角跳出了棺柩,升到了空中,向下望见十数名王侯将相样貌的人缟素列队,行在一付巨大的棺木后,棺柩盛放在十六匹马拉着的车辇上,车辇前后的队伍旗幡漫天飞扬,怕不有数千人之多,向着骊山迤逦前行。

    毫无疑问,他就是躺在棺木里的那个人,在半醒之际,泪水滑过他的脸庞,落在茅草堆中。

    他很久没有再做这个梦了,也许有好几年时间,他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做这个梦了。这个梦所象征的意义对他而言像皂角泡沫一般反射着阳光的五彩斑斓,令人欣喜而容易破灭,反反复复地破灭,直到他意识到这一生只是如此,不会再有可能性,不会被拔擢为官为吏,不会功成名就,不会恢复而为自己本来应该是的那个人。

    他做这个梦最早大约是在他还只有七八岁时。最初,他被这个梦吓醒,他已经懂得了什么是死亡,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惊惶了许久,直到淡忘。第一次是惊吓,第二次便只是慌张,再多次就便平和得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剔除死亡,而意识到梦境里别的那些形象所代表的意义,转忧为喜。虽然是死亡,但这是极尊贵的死亡,是重于泰山的死。这是一种预示,不会没有意义的预示。

    他像每个人那样,都有幼年时,他的幼年时在离乱中度过,见过无数人死亡,分别,他自己也经历了分别。对于幼时,他失去了许多记忆,只记得跟随着父亲逃难,开始父亲还可以抱着他走,没多久就只能牵着他走,白天走路,夜里也走路,才闭上眼又立即被揪着耳朵唤醒继续行路,累得双腿抬不起来仍然要走路。然后,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地变作了一个女人牵着他走,就好像从来如此,从没有父亲牵着他的手逃难过。

    他记得父亲朝南走,朝南的方向河流众多,不断地乘船;养母刘氏带着他向北走,北方的山多,经常翻山越岭,这是他幼年时全部的记忆,他不记得父亲是如何变成养母的,也许他根本没有过父亲,那只是他后来幻想出来的,出于对养母和自己平庸的人生的憎恶。

    养母姓刘,一点也没对不起他,她自己有个儿子比邓仲还小上两岁,从他的父姓名叫射既;邓仲实际上名叫刘畑,跟着养母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刘畑,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邓仲这个名字,是他自以为是的那个人,他也许是,但更可能不是。

    平常他天未亮就起来,收拾稻草杆铺就的床褥,要一尘不染,一杆不乱,接着是打扫庭院,诵读诗书,他有一把剑,有时会练一会儿剑。接着他要出门去帮工,乡村里的雇工的活计不

    算多,加上自家一小块地的出产,刚刚不至于让他饿死而已。今天他没有活计,便继续躺着,心中想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明天没有活计,后天也没有。瓦罐里还有十几斤糙米,节省一点不难捱到秋天,但他又梦见了葬礼。

    他已经四十六岁,还孤身一人,弟弟射既已经抱上了孙子,这根本不是养母对亲子给予了更多的偏爱,而完全责任在他自己;在他适合娶妻生子的年纪,他怀抱着别样的心肠,决议不娶;年纪大了以后,也没有人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他不娶的原因和他自以为是另一个人的原因几乎是同一个,他自以为是邓仲,而不是刘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给另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或许不是他自己起的,而是他确实叫这个名字,只是记得而已;实际上,他如果忘记了更好。如果他忘记,就不会有不娶的念头,不会有后来十数年的辛苦。【¥ #免费阅读】

    他本来都忘记了,那是一段空白的记忆,但某一天他帮人放羊回来,经过一棵大树,本来什么事也没有,但他猛地被那棵树的瘤子刺痛了眼睛,泪水没来由地涌出来,令他陡然想起,他被捆在树干上,拼命挣扎,一个树瘤卡住了绳索,绳索始终不松的情景。随后他记得了更多,这是他第二次被父亲绑在树上,因为他走得太慢了,拖累了父亲逃亡的速度。

    父亲也带着另一个孩子,那是他的堂哥,比他大一岁,走得比他要快;也许是因为他持宠而娇才走得慢些的,总之父亲带着他的堂哥往前走,嫌他走得太慢,嫌他拖在后面哭得撕心裂肺,便将他捆在了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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