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苌身经百战,但还没有试过真正的死亡。
那一夜,他悠悠地醒来,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辆行驶着的马车中,车柱上挂着的油灯灯光昏暗摇曳,马车里另外还有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自己两边,面朝着前方。
他首先泛起的念头是,我还没死,他们在最后一刻决定宽宥我,送我回狱中了么或是他们在玩什么杀人给谁看的权谋继之而起的念头是,死后的世界没人见过,谁知道这是不是被黑白无常接引,走向黄泉之地。他的第三个念头是,或许现场行刑的人弄错了,以为我死了,现在正要把我送去坟地掩埋,但我实际却是还没死,还活着。
他躺着,觉得自己醒来得有些早了,一时不慎被人发现的话就糟糕了,难不成要再执行一次他心中盘算如何在入柩前不被人发现自己没死,如何在入柩后设法逃脱。如果安葬自己以步兵校尉和戎人大酋长的职位爵等礼仪,那么即便以壮年的自己手中有斧凿也未必能从厚厚地棺木内破出,如果以大逆罪犯的身份埋葬,则赤手空拳也有机会破开薄棺而出。
想到这里,姚苌拿不定注意自己到底希望是哪一种,前者哀荣而不能逃生固然不喜,后者则即便因此得以脱逃也心中惘然;他想了一会儿,又十分心灰,即便老天保佑,自己可以推开棺柩出得土来,逃脱了性命,在秦国之地也没办法立足了,秦土既不能立足,又可以往哪里去呢,往江南去,还是往西域去,自己已经五十四岁,还可以再苟延残喘地活几年
他正胡思乱想,坐在右手边的那人轻轻拍他的大腿,说道:“景茂兄,都已经醒了,干嘛还躺着,装睡么”
姚苌一个激灵,坐起来,冲着那人问道:“你是谁”话未说完,他腰上无力,朝左边边歪着倒下去,被左边那人揽腰扶住。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这里光线不大好,在这里见着我的模样大概认不出来,前面到了地方我们再从容相见,喝上几杯,好好地聊一聊。”
左手扶住姚苌那人也幽幽地说道:“景茂,不急,药酒的效力还没过,你好好躺着。”他的声音姚苌听来有些熟悉,可想不起是什么人。
姚苌倒回自己原先躺着的位置,说道:“随便你们,怎么样都好。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你是死了,可还会再活过来。”先那个人说道。
姚苌脑子转得更快了,他隐隐地猜到些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必急着询问,该来的会来,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说明自己是有用的,或有待价而沽的余地。
车行了许久停下,右边那人先跳下车,和姚苌左边那人一起将他抱起来,挪下车来。姚苌虽然身体已经可以动作,但脚下还是站立不住,由两人扶着走进一处院子,放在一付躺椅上,两人垂手
并肩地弯腰望着姚苌。
姚苌已经认出一人正是换了文士常装的朱肜,另一人虽然不认得,但看年纪大约三十来岁,也稍微面熟,并非完全的生人。
“你是谁”姚苌冲着那人又问一次。
“景茂兄,你如果再年轻十来岁,你会成为我的同僚。”那人微笑说道,并非直接回答也算是回答了,回答了又不算回答了什么。
姚苌哦了一声,猜想那人多半是一名伴侍在天王苻坚身边的金鳞甲卫,多半以前在军中或远或近地和自己照过面,所以才不觉得陌生,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转眼望向朱肜,轻轻摇头,对朱肜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
“在想我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了你”朱肜打断姚苌的话,接口说道。
姚苌唔了一声,望着朱肜等他回答,他知道自己被张蚝截住,那个看起来像是自己父亲的戎部神官有意无意地指错道路的缘由大些,朱肜怎么知道自己那样不小心,会被本来驰援涪城的援军截获呢
“我没有要害景茂你的用心,但不论如何,总归令你在死地走了一遭才兜回来,我常深自忏悔,所以才跟随着……到这里向你谢罪。”朱肜口中含混着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说得极为含混,以致姚苌根本不可能听清楚。
“接下来会如何”姚苌不管不顾地把心头所有疑惑一股脑地抛出来,语气暴烈,“苻坚,我该说是天王苻坚还是替身苻坚,他知道我被论罪处死么,这是王休私自下的命令,还是他的旨意你们救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