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宜伏在委蛇的头肩部,江水浸没他脖子,他更喜欢将整个头也埋入水中,这样委蛇和他的交流会快得多,他们更像同一个人,或同一条龙。
他们在这样的交流中认识彼此,都发现彼此身体里蕴含着的更多可能性,这些可能性的终点是吞噬,通过吞噬所完成的最终同一。在谢玄的床前,那个人说的名词,驭龙下一步的关隘是融合,融合太文绉绉了,于宜想到的是更加具体的举动。
在最终的同一也就是吞噬之前,他们各自都还需要做得更多,使最终的吞噬变得有意义,否则吞噬便只是原始的,野蛮的,口腹之欲的行为。吞噬者不会获得得更多,而被吞噬的那一个则完全形销魄散,不论他经历过多少使他变得更复杂,更文明,更高级的蜕变,也不会比一块相同份量的动物的肉对吞噬者更有用。
于宜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了委蛇这一天来经历了哪些:他在水中嬉戏,戏弄往来的鱼群,使他们避开渔民的网,垂钓的钩,他轻轻地顶经过的船只的弧底,托起船的差不多全部重量,使它们离开水面,但同时又不至于让船上的人发觉,这是个有趣的游戏。
最有趣的是,他潜伏在江底,任由自己的身躯展开变大。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变得稀薄,几乎覆盖了十几里长的整个江底表面,如果有一个神正好在江边经过,他满可以用委蛇当成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布,将这十几里的江水都提起来。
他的心就是他的心,当他望见谢熏上了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但也并非纯然的第一次,他通过于宜的眼见过这个少女;以及他还在童蒙的状态时,他也见过她,和她样貌神态相似的女子。船由南岸向北岸行去,他飞快地收缩形体,收缩到做托起船只那个游戏时的大小,顶到船的底部,将它顶起来而不使这个独一无二的少女察觉到。
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满心的喜悦和爱溢出来。
这一次,这个游戏他总共做了三回,第三回的时候他觉察到了一丝索然,一种尖锐的力量锲入了他的喜悦当中,像刀剑刺入身体,令他感觉到悲凉,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使他失望地坠到江底,缩小成一根海底针那么小。
有个人陪在少女的身边,那人就是一根尖刺,会刺伤任何企图靠近少女的人。而他的内在没有多少爱着她的成分,也许有一点,但根本不足以配得上她。
于宜怜惜地抚摩委蛇脖子上一处鳞片脱落后露出的皮肤,它新近掉了很多鳞片,告诉他这事属平常,委蛇飞快地释然,但这释然是执着的另一种写法。
上岸之后,于宜四下张望,他确信谢熏和那个人,杀死罔象的那个人,就是在这里登岸,骑马朝着东方偏北的方向去了,不由有些踌躇,蹲在水边,和
委蛇相沟通。
“我要离开你很远,也许要有段时间,那个方向没有水道可去,你要好好地呆在这江里,就像过去这一天一样。”
“你还没发现么,我并不是离不开水,我可以离开水,只要不是太久。”
“你身躯太大了,水是你最好的隐蔽,藏在水里才没人会注意到你。”
“你刚刚根本没注意我在说什么,我可以变得很大,也可以很小,我可以藏在你的身上而不被任何人看到。”
于宜想起来了,他抱歉地伸出手,手指探在水里。在水中的委蛇迅速地缩小,变成一条泥鳅般大小,缠住于宜的手指,然后滑溜溜地朝着于宜的袖子里钻去。于宜头皮有些发麻,他刚刚还觉得委蛇所讲述的变大变小不过是龙的某种精神控制的法术,但实际上显然并不是,这是一种以前从来不知道的法术,连杜子恭也不知道的蛟龙变化。
委蛇缠在于宜的手臂上,他身体变得更长更细,均匀地盘踞,并且使于宜即便曲起手肘,也彼此不相妨碍。
“需要浸水的时候,你要提前告诉我。”
“也许并不需要,正如你说的,水是好的隐蔽,但并不是呼吸所必须的。”
“我要走了,不,我们要走了,可以走了吗”
“慢点!你要先习惯一下,也许我会让你走得太快,你得有意放慢一些脚步。”
于宜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是在朝前跳,差点朝前摔个狗啃食,他揣摩着压低步幅的走法,走了好一会儿,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