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尼达穿着白色亚麻布的短袖囚袍,小跑着,跑在马车的前面,引导马车离开位于城南的泰毗庭园,载着若恩对穿过泰西封的平城,向泰西封王城行去。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平城里万家灯火,舞乐之音隐约不绝于耳,若恩望见城外远处山丘上许多火焰熊熊燃烧的祭坛,像是有生命的,正在预备吞噬宁静的恶魔一般。这景象让若恩有些悚然,他对坐在一旁的塞纳说道:“我忘记了是谁曾经这么说过,要么全是,要么全不是。这就是我们所处的困境。”
塞纳楞了一下,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困境又是什么”
若恩说道:“你没有信仰任何一种神,所以你并没有陷于这个困境。‘要么全是,要么全不是’这句话是说,要么所有人都信仰着同一个真神,要么所有人信仰的都是虚妄之影。我所看到的,很难让我相信所有人类都信仰着同一个真神,或者说,即便此刻没有,但最后还是可能信仰着同一个真神。简直不存在这个可能性。事实上,我在想,当我们越深信我们所信仰的神祗,自以为越爱世人,我们也就越痛恨其他人类。上帝如果真的存在,他并不是靠语言来使人类彼此疏离的,而是依靠塑造了不同形象的神,不同形式的信仰,使人类彼此疏远,彼此仇恨。”
塞纳算不上可以讨论这个问题的合适对象,若恩知道这一点,塞纳自己也知道,他们之间从不讨论这个,但此时他忍不住说道:“我相信即便没有神,人类也会相互仇恨,发动战争;北方蛮族并不是因为信仰向罗马发起攻击,而是因为饥饿迫使他们那么做。这不是神的错,你犯了错误的归因的毛病。”
“饥饿和寒冷是真实的,偏执也是真实的;事实上,偏执会更多。”
塞纳有些动容,说道:“你前面说,上帝如果真的存在,这句话是说你已经并不相信上帝了吗”
若恩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是我说的困境。”
塞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好像听明白了,又不太明白。”
“这其实是个简单的问题,我不相信阿里斯托主祭没有意识到,并且面对这个困境,他只是明智地避开了。他比君士坦丁堡的那些人更信仰理性和逻辑,所以他坚持站在五元素派的阵营里,但即便是他,也不能面对这个问题,全是和全非的问题。这会撬动所有诚实的人对于宗教的信仰。”
塞纳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你也能够避开。”
若恩在阴影中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当然要避开。”
他们随即沉默下来,直到马车在王城内的王宫前停下。他们换了宫中的人抬车辇,本尼达和若恩挥手道别,若恩看着他被十余名士兵反剪着双手押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
人骑着小马站在若恩的车前,对他说道:“接下来我来引路。”
若恩顺从地点头,车辇起步,走进王宫外面的巨大拱门,行在油灯照亮的宽阔素洁的道路上,两边有修剪整齐的园艺树枝,园艺后是影影绰绰的殿阁,高低起伏,有如美好的旋律一般,空气中散发着花朵的清香,除了抬辇人轻轻的脚步和细碎的马蹄声响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差不多走了十分钟,在一处巨大的殿堂前面停下。若恩和塞纳乘坐的车辇放低,让两人走下地来,那名引路的人也下马,示意塞纳站在原地等待,若恩跟着他继续前行。
他领着若恩进了大殿,那大殿中点着昏沉的油灯,有数不清巨大的柱子,这些柱子和它们的阴影使得若恩像是忽然置身在光怪陆离的森林当中,产生了他们会在某个柱子下见到沙普尔王的幻觉,他屏住呼吸,预备着沙普尔王突如其来的出现,或者是如同洛里斯一样的刺客的从暗处挥着匕首向他扑来,又或是娜基娅突然在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置身在长安的宫殿中,他一直向前走着,等待着命运的翻牌,向他展现善意或者恶意来。
然而一切都没有出现,他们只是穿越了这个由柱子构成的幽暗的大殿,从另一侧出了这栋建筑,又往前走了许久,经过两个水池和几个回廊,来到一间并没那么大的侧殿前。若恩随着引路的人进了殿门,从殿堂的一侧上了一处楼梯。楼梯尽头有十余名侍卫守住,检查了若恩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