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坐在谢玄床前的一个小凳子上,他不习惯坐这么高,有一种危乎高噫的感觉,只能脚够着地,勉强让屁股挨宰凳子上,同时一支手撑在凳面上,借少许力般地站着。谢玄卧倒在床,他不能坐在床的边沿上,只好这么从权一下。
他有些担忧地望着谢玄的病容,心中祈愿这个几乎已经是唯一的谢氏下一代肱股之士不会如他的兄弟们般飞快地凋落,但以谢安的直觉来看,这又是很可能的。
这就是人世间,谢安消沉地开解自己。
“我已经给谢庆回信,同意他回到建康,但他回来之后从何职司,我还来不及想。”谢玄语气生涩地说道,他本来想说谢庆妻子杨氏怀孕,谢家要添一个后人这件喜事上,但却说到了谢庆职任上去了。
“也不必忙着出仕,他可以多陪陪你,也可以多养一养自己的志趣,我都是到四十岁才出来的。”
谢玄轻轻摇头,他内心中并不以叔父谢安的行迹为然,说道:“现在时事都不同了。”
“哪有什么不同,每一年都是一样的,变化的是你自己的感受而已。”谢安同样也不以谢玄的话为然。
“我已经好多了,医师说我再有三四十天的养复,就可以站起来了。”
“不急,不急为疾。”谢安做了个按压的手势,安稳谢玄的心。
“对了,叔父,有件事我想要求你出面斡旋一番。”
“你尽管说。”
“这次出事前两天,我向皇帝递交了奏折,其中一项内容是要把我的广陵相官位转授给北府军参军刘牢之,这事情我那天和皇帝也口头提到,他表示认可,说稍后便批转回来。但你知道,随后便出了事,这已经是第四天,奏折还没有批转给我。”
“事发的第二天皇帝是如常召集朝会的,今天该有朝会却没开,说是身子不舒服。算起来我也有三天没见着皇帝了。”
“这事和朝会无关,是奏折的行文流程。”
“我可以去催一催,这事情该不紧急的吧”
“本来不紧急,而斡旋所指的是另一件事,我接到京口大营的书令来,说王恭任命诸葛侃为参军。这是……”谢玄停顿下来,似乎迟疑,也像只是要斟酌一个合适的词语,“这是非常危险的。一军之中不是不可以由两个参军,但不应该由不同的主官来任命。我是北府军的主将,王恭是监军都督,他任命一个参军,在我不在的情况下,他又不敢免职刘牢之,而以两参军的形式治军,这形同把北府军分成两套军令体制。”
“这事我略有耳闻,你觉得十分不妥么”
“我恳求叔父直接和王恭谈一下,请他收回成命,否则以刘牢之的桀骜,这事情恐怕难以收梢。”
“刘牢之,”谢安沉吟说道,“你这么重用他是有危险的,他大概不仅是个性桀骜,手上也不干净,还
和北边秦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联,王恭打算换掉他,不无道理。”
“任何人都是有缺点的,哪有完美无缺的人;他只要不越过分际,我愿意为他担保,因为我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骁勇善战的将军,这是最稀缺的。他的毛病,危险,专门去对付就好了。”
谢安赞同谢玄用人的观点,他只是在提醒谢玄在刘牢之这件事上谨慎。
“说到这个,耿鹄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安忽然想到,随口问道。他知道得不多,只知道耿鹄也随着谢玄参与了钟山的法会,而后却消失不见了。
谢玄黯然下来,他在钟山道场的高台上是昏迷了过去,但麻泽醒着,麻泽使他大略地知道了事情后半截的过程,他一边对此感到羞愧,同时又觉得喜悦。谢安问及的,是羞愧的这一部分。
“他的确是秦国的奸细,他见到了皇帝,然后乘乱离开了,他走得很快,估摸这一两天前就不在我国境内了。”谢玄含混地说道。
“他见着了皇帝,但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谢安藏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声音也禁不住地抬高,“这如果是设计好的,那该有多鬼斧神工,但他居然什么也没做”
“我晕过去了,没见到他和皇帝说什么。”谢玄羞赧地说道。
“匪夷所思,说起来也是万幸。”谢安嘟囔着说道,“这是我的错,我要自请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