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的一场激战过后,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味道,塌下的砦墙缺口中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活着的人大约还有四五十个,藏身在尸体间,没一个人还能站着。要么垂死一般匍匐在尸体间,脖颈撑着,显示出和死者的区别来,要么侧身躺着,单手按在地上,仿佛可以随时一跃而起,要么半跪地趴在被炸断的木料上,手捂住伤口,沉重而痛地喘息,要么背靠断垣躺坐着,享受还活着时的最后安逸时光;他们盔甲残破,衣衫尽红,每个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筋疲力竭,各自手中的剑多数都断,枪已经折了,刀口已卷了刃。
这些活着的人都面朝着砦外,眼珠僵硬,没有力气转动,同时又不甘心闭上。塌陷的墙体残片和尸体叠在一起,比地面不过高出三四尺,下一次从砦外来的步兵可以一跃而上,更别说骑兵的冲锋了。
砦墙缺口内的十步左右,六七名弓手参差地坐或跪在地上,每个人埋在脚边的箭壶中只剩不过三五支箭。在刚刚的激战中,砦中的弓手抵近十步以内射击,箭尽的弓手都已经拾起长枪冲了上去,他们也都没有返回原本的队列。
弓手之后的几十步,宇文多罗和六七名侍卫站在练兵场的空地上,眼神空旷地望着被炸开的砦墙方向,茫然失措。
在他们之后,六七十个宇文家的老弱妇孺身着华服,按长幼秩序跪坐在地上,年幼者在前,年长者在后,排成七八排。每排中都站着一人,手中擎着长刀,看起来像是随时作势要斩杀这些妇孺。妇孺人群最后面站着七八名侍卫,一字排开,他们显然是在守卫着这些老弱妇孺不在惊惶中四散奔逃。
另一侧的空地上,陈放着二三十具尸体,他们都是更早之前战斗中的战死者,他们被齐齐地垛在一起,在尸垛之外有一具新鲜的尸体横陈,是一位老者,身上被鲜血完全染红,脸上也被砍了好几刀,肌肤寸裂,面目狰狞。
缺口以外的大荔军砦砦墙上此时差不多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砦兵和宇文多罗家的男丁都被轰天巨响的声响和随即胶着混战于被炸开的砦墙的战斗吸引过来,他们付出大约两百多条人命,暂时堵住了缺口。慕容氏的骑兵撤下去,重新集结,预备着下一次的冲击。
宇文多罗嘴角裂了许多口子,目光呆滞,他还没有从刚刚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血战中恢复过来。把所有家眷集中在砦中的练兵场上并非是他的主意,而是他叔父宇文庆的安排,目的是为了在砦破之前可以杀死他们,免得受慕容氏的污辱,或被他们利用来收集奴役散播四方的宇文氏部众。
宇文多罗所有的家眷都在这儿,除了他最小的儿子宇文齐,据他妈妈说,关砦的那天早晨他的乳母带他赶集去,大概是被关在
了砦外。想到他或许可以逃脱被杀死的命运,宇文多罗感到喜悦,但这喜悦是很有限的,因为他还太小了,即便今日不死,在纷乱的局势中接下去还能活多久也是一个绝望的问题,没人会在意一个不知道姓名来历的小崽子,而如果知道是自己儿子的话,也大概没几个人会善待他。想到这一点,宇文多罗不寒而栗。
宇文庆凑近过来,对宇文多罗沉声说道:“动手吧,不然来不及了。”
宇文多罗脸上抽动几下,茫然然而坚持地说道:“让年纪大的先走。”
“年纪大的人有自裁的觉悟。”宇文庆怫然不悦地说道“女人们和狗崽子们要先处置。”
宇文多罗仍然想再拖延些时间,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站在侍卫人群中的宇文奚身边,语带哀求地对他说道:“阿奚,阳平公的救兵究竟什么时候能到,我们已经坚持了一天,实在坚持不到明天啊。”
实际很可能是坚持不到下一个时辰,这取决于砦外慕容宝对砦内情势的判断,被炸开的缺口或许仍然会胶着,但任何三五十人在缺口之外的砦墙上攀登,就能够形成实质性的突入,砦内再没有多余的兵力能击退他们。
宇文奚身上衣衫被血染得辨不出本来颜色,他剩下那个眼珠也如城垣上那些伤者一样没有活力,僵硬地盯着宇文多罗,好一会儿才说道:“只有坚持。”【! !最快更新】
他昨天和父亲宇文定一起潜入大荔军砦,为的是向宇文多罗传递阳平公苻融的意旨,要他无论如何坚持两天时间,坚守两天后就可以迎来局势的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