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二年,苟芸慧生苻宏时,苻坚的其他夫人已经有了苻丕、苻晖两个儿子,苻宏诞下后不久,左夫人又产下苻熙,彼时才十八岁的苻坚已经有一个正妻和四位夫人,以及四个儿子。苻坚没有特别喜欢哪个夫人,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个儿子,差不多一视同仁。因为一视同仁,所以苟芸慧和苻宏分得苻坚的关怀,也就微乎其微,因为苻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结交豪杰,运筹政事,随军出征上,留给家室的时间和精力少得可怜。
作为由苻坚母亲为苻坚指定的正妻,苟芸慧不以美貌见长,但性情温婉谦和,即便她不喜欢苻坚纳那么多妾夫人,但对已经进了门的女子,她都以姐姐的身份诚意对待,善加管理和照料,维持家室中的和谐团结,没有落给任何人以把柄和口实。她自己和妾夫人们纷纷生子之后,她更加韬光养晦,专心专意地养育子女,管理家室,凡事允持厥中,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
那两三年苻坚的表兄苻生在大位,性情莫测,残忍暴虐,朝野宗族皆人人自危,而苻坚为东海王,正崭露头角。他的身份配搭上他在许多军政要务上所展现出的稳重与高效,和世人对苻生统治的失望与恐惧恰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由无到有,到变成压在苻生和苻坚各自头上的一把利刃,稍有观察的人都知道大秦苻氏的兄弟相残已就在眼前。
苻生是皇帝,掌握全国的军政大权,苻坚不过东海王,所领不过是未必忠诚于他的一军而已,实力对比至为显然;苻生有力,苻坚仁慈,经历数十年乱世的人们会有预感,这很可能是又一次俗套的结局:纵使人们再怎么希望善良的一方获胜,但被毁灭的总是他们,邪恶永远会是胜利的一方。邪恶被打败的唯一可能性是被更邪恶的一方取胜。
苟芸慧也有类似的感觉,她一边为丈夫在外展现的仁德感到欣慰,同时也为之深深担忧恐惧;在有传言说苻生将对苻坚下手时,她惊惶了一瞬间便坦然下来,决心坦然接受所有命运的安排,被凌辱,被杀死,被疯子杀死,包括几个婴儿在内。她如常地管理家政,照顾子女,侍奉丈夫,她的镇定给其他妾夫人起了表率,在局势最为紧张时,东海王王府中也如同暴风中的风眼一样平静,平静得浑若无事。
并不能说苟芸慧的作为在苻坚和苻生的争夺中起过什么具体的作用,她只是按照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自己角色的理解,力争做到最为适宜的程度。她内心里有一套极为清晰的准则指引着她,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的,遵从好的,远离不好的,仅此而已。这套准则有时候是撕扯着她内心的,比如苻坚的纳妾,以及因此而有的众多子女;对于一个
女人而言,这甚至是根本性的,但她尽力让自己与这个现实和平相处,承认它的不可改变,在更高一级的层面上用自己的角色去引导它,弥合它给自己造成的裂痕,给别人造成的裂痕,以及其他恶因恶果。
所幸苻坚孝顺,即便他天性风流,喜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纳了更多的妾夫人,但从未想过要改变苟芸慧正妻的地位。在他取得对苻生的最终胜利之后,他当即立还在襁褓中的苻宏为太子,从内到外地肯定了苟芸慧的奉献。
以后的日子依然如故,苟芸慧安心做一个安静的正妻,妥善地管理苻坚的后宫,苻坚征讨四方,整顿国家,锐意进取,把秦国由一个风雨飘摇的偏促小国,变成统一了华夏绝大部分地域的大国,并且就快要一统天下。
苟芸慧心中最珍惜的是,自己所辅佐的夫君正在进行的事,是一个黑暗乱世中善良即将最终获胜的结局。即便这善良中仍有不少局部的事情不够好,甚至是瑕疵的,但总体而言这是好的。自己从少女时代就信奉的准则得到了贯彻和实现。天命使自己落在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好人的身边,这是幸运的,更幸运的是自己从来谨守分寸,从未行差踏错,才有今日。
十个月前,苻宏忽然奔进椒房殿,跪在她面前,哭诉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囚禁并放逐了父亲,这是他做下的,不是苟芸慧的行事,她只是被告之这个结果,并且不得不接受它。她没有慌乱,立即就意识到,如果她不接受而企图改变什么的话,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一个长得像苻坚的人仍然坐镇在清凉殿,而她率领嫔妃与未成年的子女们远避骊山,这差不多是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