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的午饭很简单,主菜是一盘清蒸鲈鱼,盘子里有几根另外油焖的春笋,一小碟豆干,一壶黄酒,主食是一叠面饼。他一个人吃饭,就叫厨房这么随意地搭配。他慢慢地吃,心中一边合计着晚上面见皇帝要说的事情,先说什么,后说什么,预计皇帝要问哪些问题,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武鹄轻轻地走进来,束手站在案前。
谢玄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开口说道:“去年春月中,恒冲在建康见我,送了我一对纯金的象摆件,按说我应该要回礼,但我一时没想好回什么礼,随后彭城战事告紧,便把这事情给忘记了。这次我回到建康,昨日桓玄来访,他是不知道他叔叔这事情,但我由此便回想起了还欠恒冲一个回礼。”
他从案子下面取出一个锦盒和一封书信,递给武鹄,说道:“这是一段南海产出的沉香木,我把它回礼送给恒冲。你明日一早,便亲自带着它赶去江陵,为我把它当面交给恒冲。”
武鹄接了锦盒和书信,略有迟疑,说道:“京口营中许多事情未了,我明天就出发的话,这里无人可以移交。”
谢玄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我一时不回京口,就留在建康。京口那边的事情,我让罗政赶回去传信,让他们自行安排。”
武鹄颌首说道:“好,那我明天一早便出发。”
谢玄嗯了一声,问说道:“你懂得我送回给桓玄香木的含义”
武鹄点了点头,说道:“懂得。”
谢玄接着说道:“恒家于我家有提拔的情义,我和叔叔谢安都在恒温的手下做过参将,不忘旧恩是应当的。此时恒冲受恒家旧事拖累,不待见于朝廷,总算他忠心耿耿,忍辱负重。另一方面,朝廷离不开他这一支军队。江淮的防御也离不开荆州与扬州的犄角协作。所以你这一番出使,情势非常的微妙,你见着恒冲的时候,既要足够恭敬谨慎,也要灵活应变,说话保留三分,不可授人以柄。”
武鹄面色平淡,说道:“好,定不辱使命。”说完,他起身离去。
看着武鹄离开,谢玄忍不住想,很好。虽然是一件让人为难的差事,但武鹄并没有多余的话,有一番澹澹兮的风骨,这是谢玄所乐意赞赏的将领品质。相比之下,此时北府军中刘牢之、诸葛侃、葛冰这些悍将,虽然作战勇敢、果断,战功颇著,但大多聒噪,贪婪,结党营私。谢玄常担忧自己对将领们的品德关心太过,以致影响了对实务的判断,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始终觉得这些人是远算不上什么良将的。
他最近这段时间脑子里除了要给这些寒门出身的将领在重视世家谱系的大臣们前面,在皇帝面前邀功封赏,为北府军争取扩编加饷的事情之外,想得最多便是这个武鹄。
武鹄是叔叔谢安推荐来
的人,据说一年前才从北地辗转来到南方,说在北边时是某个坞堡的首领之一,坞堡被秦军攻破,这才渐次流离到江南。他求见谢安,只一番攀谈,便被谢安视为奇才,推荐给谢玄。谢玄让他从幕僚书记做起,这半年以来,他幕僚工作做得出色,渐渐地升迁成谢玄幕府中的首席。
他所琢磨的也不是这些,问题在于谢道韫。谢道韫是谢玄的长姐,嫁到琅琊的王家快二十年,子女差不多都成年,但谢道韫和她丈夫王凝之关系时常不谐,常回到建康谢家的宅邸居住,这已经有许多年,两家人都习以为常。【#! &免费阅读】
但这一年所有不同,她同谢玄经常往来京口和建康之间办事的主薄武鹄产生了交集,一来二去,两人关系由寻常变得不寻常,在众人眼中成了疑。成疑大概也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担心他们会不知足地把这疑团捅破。
谢玄想,他们都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也一眼可以看出自己派武鹄出使江陵,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人分开。他们如果更加聪明,或许会猜测到自己多半会另外写信给恒冲,请他设法留住武鹄。不管用什么方法,好的法子或或歹的方式,总之,武鹄是不会再回到建康或京口,回到谢道韫身边的了。这是他作为仅存的亲弟弟可以为姐姐所做的最好的事情。
武鹄没有任何表示在意料之中,谢玄也准备了姐姐听到消息后冲到自己面前来质问自己,一来她要更聪明些,二来她是姐姐,没有什么顾忌。但她能说什么呢他既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