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接下来话锋一转,说道:“朝中不少高门世家世代信奉天师道,为的是服药炼丹求长生,与民间信奉天师道为的是吃饭治病驱邪全然不同。敢问师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师道”
季子推口中有些发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治病驱邪赈灾的天师道才是真的天师道,岂不是公然将自己置于作乱的水匪一边,若说天师道主攻服药炼丹成仙,那也并非事实,茅山道有更为鲜明的表现。而他听得出王恭和站在他背后的那位皇帝对此是不屑的,不惟这两种道教不是真正的道教,连自己所主张的忏过赎恶,捐献劳役也不是。
王恭等了一下,见季子推不答,开口代他回答道:“都是,也都不是。单单炼丹服药不做治病赈济的,不是天师道,单单烧符治病不求长生的,也不是天师道。以妖术鼓惑人心,割据一方的,更加不是天师道。”
这一番话,季子推听懂了,虽然他觉得实属说三道四,流于表象,并不涉正一之道的精妙义理,但仔细咂摸,也都没什么不对,就是拿到天师府的法坛上去讲,也颇有拨乱反正之义。若此时在座的是张昭成,大概会说王恭所说未窥得正一道门径,而季子推会在表面之外,肯定他糅合各方的用心。
以常人之心为心,这句话没那么容易理解,虽然季子推觉得自己理解了,但他也立即想到这句话每个人的意见未必尽然相同,也就埋下了纷争的源头。
以正一道为教当然没什么问题,简单地说,真的这么确立纲领,那么在进一步订立细则的时候,连王恭也要靠边站,这是龙虎山的禁脔。
不过,听了王恭这一番说教,季子推也不由心想,昭成师弟还说什么正一道要做帝王师啊,当真是山里人的天真可笑,他完全不知道这边的实际情况,这个力推正一道觐见皇帝的王恭乃是怀着一番改革除弊,另立新教的用心,而不是把龙虎山的若干宿耆请到建康享福,或是拨付几千石米粮供应龙虎山。
他真心希望此时是张昭成听王恭说这些话,而不是他,但他也要在场,想看看张昭成此刻会是何种表情。
按照王恭的意图,正一道就算是做成了帝王师,也不过是被帝王师而已。或更加确切的说,是被做了出头椽子。表面风光,实则郎当。郎当的龙虎山碌碌无为,坐吃等死,唯剩下一块招牌,其余什么也没有。王恭这番话说出来,即令皇帝司马曜列加入正一道,诏令天下以正一道为国教,所谓发扬光大,也只是这块招牌交换出去,借尸还魂而已。
季子推脑中飞快地思索,即便完全不同于预期,此刻也可进不可退,王恭是个聪明人,而我也不笨。想到这一点,他脑子里的纷乱变得舒顺,忽然感觉到自己变得年轻起来,甚至
脐下都开始有些微微发起热来。
王恭最后说道:“皇帝难见,我尽快安排和你一起入宫觐见皇帝,还请师尊将我刚刚说的话多少消化一二,不至于和皇帝对谈起来时像现在这样的茫然,费了我撮合的苦心。”
季子推点头应诺,他点了头以后又后悔,觉得自己犯了违心之戒;但这时候真的要和王恭来争辩一番么他触及这个念头便立即退缩了。
王恭又说道:“杜子恭这几天可能藏在城内,师尊一定小心为上。他没请到师尊过去,恐怕来硬的也未为可知。待我们见过皇帝之后,此事便可公开,也就不怕他横加破坏了。”
季子推正色说道:“如果能提前会一会杜子恭,也是好事,我对他也算是神往已久,想知道他的法术和龙虎山的法术究竟有什么异同。”
王恭皱了皱眉头,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卓在一边说道:“我都想留在师尊身边,看看杜子恭如何施展他的妖术,而师尊怎么灭他的神通了。”
王恭冷冷笑道:“胡闹。”
王恭离去之后,季子推在明堂中又正身坐了很久,沉思了很久。王恭交代的前景其实是艰难极了,但他的进取之心也被王恭点燃,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时刻,他眼中的黑影愈发增大,他想到在山中众人的推演结果,死亡。
他让麻泽和麻桓坐在自己身边,入定了许久,开口说,更多的是说给麻桓听:
“我早就已经老了,老得快要死掉。我一直准备好死在山中的,要是能在春天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