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季子推又梦见自己的父亲。他端详着自己,自己也端详着自己,那是一个还只有七八岁的总角孩童,父亲也不过是一个中年人,目光慈祥,充满怜爱。他和父亲之外的四周,家人和仆役们慌乱地走动,院外是重重围困的火把,气氛抑压得几乎要爆炸。
父亲忽然收起了怜爱的笑容,转身对着一个面目含糊的人说:“你带他走得远远的,不论生死,都不要再见。”那个人不由分说,把自己从母亲的臂膀间扯开,他挣扎得越厉害,他的一双手给箍得更疼。他看见哥哥姐姐们惊惶地站在一起,看着他被抱走,走出父母的目光所及,走了不知多远,藏在一个隐秘的黑暗之处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府中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黯淡了四周的火把。那些火把先是围成一个晃动的圆圈,猛地从一处向内陷进去,涌动着,跳跃着,然后往中间汇集在一起。
季子推看到后门被撞开,几个手擎火把的兵士冲进来,随后更多的人冲进来,他们在季子推面前几步的距离冲过去而没有看见他们。待这些人经过之后,那个面目含糊的人抱着自己猛地跃出,飞快地投入到夜色掩盖的外面世界。
他忽然记得当天晚上似乎有雨,冰冷的雨。在雨水中他们不知道穿过多少条相似的迷巷,都像是在原地转圈,总也走不出来。
他心里默默地念叨,可是我是走了出来的,我当时被救了出去,这困在迷巷中走不出去的情景,并不是回忆,只是恐惧。
夜里他还做了别的几个梦,可是醒来之时都已经不记得了。睁眼之后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迷迷茫茫许久,身体僵硬而疼痛。他起身穿好衣服,在床前做了一套五禽戏,松开筋骨。
见师父已经起来,麻桓赶紧起身,端来清水,叠被焚香,打扫房间和庭院。
天色还未亮,麻桓便听见远处有快马奔来,不一会儿居室外脚步纷沓,有人来叩门,陈卓在门外说:“师尊起来了么,丹杨尹王恭王大人,特来拜见师尊。”
麻桓忙去开门引进二人,与季子推互道寒暄,分宾主坐下。季子推见陈卓身前的的那人,头戴一顶漆纱笼冠,身着淡紫襦袍,年龄正当三十许,面容清俊沉毅,仪态内敛,人如其信。
王恭见季子推年可七旬,面容倦惫,神气微弱,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陈卓先开口说道:“昨日之事,我已如实禀报给丹杨尹大人,他极为关切,即刻放下手中诸事,从京口军营中连夜赶回建康,今日一大早便来和师尊见面。”
季子推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陈卓,陈卓接过来转呈给王恭。
王恭抽出信笺,飞快地读完,开口说道:“原来张昭成脚疾不能来,这次由师尊代行,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错了。”
他
接着说道:“都是我大意,不该让贵师徒独自从龙虎山行到建康,以致中途被歹人挟持,几乎误了大事。循例本该派遣一队人马过去龙虎山接师尊,然后传檄沿途各郡官员派员接力运送的,只是皇帝担心如此太过张扬,我便也就麻痹了。
季子推说道:“也算是一种试炼。”
王恭又言道:“挟持师尊的那人,是荆州刺史振威将军桓冲的部下,桓冲这人以我看一向谦逊有节,忠于朝廷,难以想象竟然会做出这样乖离之事来;这事也可有别样的解释,我就不展开来说了。总之,师尊平安到了这里就好。”
陈卓躬身致礼,插言道:“听闻振威将军师驻扎襄阳,拜了佛门释道安,醉心佛事,他来插一脚,固然不合情理,但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
王恭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的信这是桓冲做的,而不是桓玄你这是为桓玄那小子开脱。”
陈卓有些委屈,说道:“卑职和桓玄没有来往,自然也不会给他开脱。要将这事情和桓玄联系上,略有些勉强。
王恭沉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知道了你就不会这样说。”
陈卓无奈,接着说道:“倒是在西明门外袭击师尊的那几人,容易查明,是那王国宝门下的宾客。”
季子推问道:“王国宝是什么人”
王恭轻嗤一声,说道:“那是个卑鄙小人。”他停了下来,他察觉到自己略微失态,平静了一下,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