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几天前也从此刻已经倒毙在地上的乐闻口中问出来过,也带着数十名士兵,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们的小船系在船队的末尾,一路来到建康城外;端木宏坠水之后,还强塞给他一名弟子。季子推看了看身旁的麻桓,心中便很想说不是,这是自己生来软弱任性与逃避的秉性,只是在这里却已经逃避不了。
他没来由地迟疑了一下,终于答道:“贫道季子推,从龙虎山而来,受天师张昭成之命,来到建康城,觐见皇帝。”
发问那人连忙翻身下马,躬身作礼,说道:“弟子是丹杨尹王恭麾下从事中郎陈卓,受丹杨尹的嘱托,前来接引师尊一行。”
季子推在心中默念了一下陈卓这个名字,问道:“你自称弟子,莫非也是信奉我正一道的弟子”
陈卓恭敬说道:“弟子才得授百五十将军箓,还未授道士箓。”
季子推说道:“不错,但愿你功德精进,早授道士符箓。”
陈卓笑道:“承师尊的福愿了。我原本要乘船赶到石头津上恭迎师尊,不想建元寺的水陆法会封了淮河进出,只好率人马赶到石头津,所以迟了一会儿。到了石头津,不见师尊。本以为师尊还在途中,弟子便在石头津上设了帐篷旗帜,预备留人等候几日,却又想起途中遇见师尊乘坐的这辆牛车,先前弟子没能尽职问个究竟,便匆匆赶来查看。还好天佑我道,没出什么乱子。”
季子推以为自己早过了万事不关心的境界,听了水陆法会心念一动,问道:“水陆法会,是个什么东西”
陈卓本想询问那位当面对他撒谎,此刻却倒毙在地的军官的事情,但他脾性和缓,也不急于岔开,答道:“那水陆法会乃是佛教中的盛大法事,当朝琅邪王司马道子,他原本也信奉我天师道的,但近年来他颇亲近佛门僧侣,此处水陆法会便是他出钱操持举办,由佛师讲法,大肆施舍饮食,说什么普渡众生。”
季子推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佛门……”他问陈卓道:“何谓普渡众生”
陈卓说道:“弟子听说,佛家讲究六道轮回,但这何谓六道轮回,弟子也是不知,只听说人死后若不得轮回便会苦不堪言。不得轮回是因为死后无亲人祭祀,或生前的罪愆过于深重。这水陆法会祭祀一切亡魂,那些未得轮回的冤魂苦鬼受祭之后,便有望普渡,回到轮回之中。”讲到这里,他偷偷笑了一笑,这是他自己为了接近某位女子而恶补来的知识,虽然甚不理解,却也为讲得似乎自己都觉得明白了而得意。
他接着说道:“说起来,这水陆法会也是一桩积累功德的善事,只是在弟子看来,这次建元寺所办的的法事未免过于张扬奢侈,哗众取宠了一些。”
季子推点头说道:“这普渡轮回一说,
听起来玄之又玄,施舍饮食倒和正一道仿佛相似。我正一道讲究治病,驱鬼,炼丹,求长生,教人忏悔罪过,修桥补路,守望互助,都是平常人所做的平常事。”
陈卓笑道:“佛门比我天师道懂得人心经营,常人喜爱浮华,便给他看浮华,常人憎恨不平,便给他许诺轮回,常人若是不信它,便诅咒他不得轮回。恩威并施,这一点我天师道是大大的不及了。”
季子推陷入到自我的迷思中,他问道:“你倒不认为佛门的神通比正一道高,也并不认为正一道的神通比佛法更高么”
陈卓赶忙摇手,说道:“弟子怎敢。弟子是说经营人心这一条是极重要的。”
季子推说道:“倘若我天师道的神通比佛门高,那百姓自然更加信服我天师道。若道民都转投佛门,自然是因为佛门神通比我天师道高。这个道理一清二楚。”
陈卓淡然说道:“这世间能有几人见过神通所谓神通,多半都是骗人的,能骗几个愚夫愚妇罢了。”他和季子推周旋许久,终于忍不住,接着问道:“敢问师尊,这地上中箭的几位军士,是何来由”
季子推答道:“他们从浔阳津上接着我师徒几人,一路护送过来。领头那人自称是姓乐名闻,奉了振威将军桓冲的军令,护送贫道一行来到建康。”他说到这里,便省略了乐闻先说送自己到竹枝馆,后来又改口说去南郡公府之事。
陈卓摇头,说道:“按说他们不该知晓此事的,他们行的不是护送,是劫持。”